第一章

“拔毛凤凰不如鸡”，一旦毫无预兆地从高顶坠入低谷，再骄傲的人都会显出消极。

更何况，周深这种傲娇属性的人呢。

失业，失恋。还有寒冷，心理加上生理上的双重打击让周深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冬天。

因为已经被公司老板炒了鱿鱼，原本喜欢撒娇粘人的女朋友，哦不，前任，也被半路冒出的文艺小青年用宝马接去了上海，不会像往常那样电话摆谱命令他晚上接她出去吃饭了。

即使已经错过了早间和午间的饭点，饿得肠子绞得想干呕，周深依旧裹着皱巴巴的羽绒被，满脸颓废地蜷缩在床上。

揪了揪有点油腻的头发，周深心有不甘地思索着这几天是不是印堂发黑犯了太岁，怎么什么事坏什么事往他头上砸，公司裁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作为他们部门的门面担当再怎么裁也不该他啊。

还有小林那女人……

半边手臂长时间压住有些发麻，周深边想边叹气顺带翻了个身，一阵凉风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恰好灌了他满嘴。

“靠咳咳咳……”一直紧闭的窗户突然大开，呛风的周深大惊之下闷咳起来，瞪起窗外暗森森的夜空。咳嗽一会儿就过去了，窗边安安静静的，从早躺到晚的周深也没开灯，一下子就显得房间的气氛格外的诡异。

傻傻干瞪了窗户片刻却没有任何动静，周深无力地把头埋被窝里，在床头摸索到了水杯，坐起来灌下几口水冷静。难道一天没出去天气竟然恶劣到风可以把窗户吹开的地步了？他有些糊涂，侧身去够台灯的开关。

“请问……有人吗……”窗帘下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了。

“噗——”周深又一次受到惊吓，喷了一床的口水。

“您好~”再次眨眼，床头柜上就站了一个在周深看来穿得花不溜秋的小豆丁。定睛一看，小豆丁有着小女孩的模样，扎着两只麻花辫，脑袋扣着一顶酒红的针织帽，花花的衣服也只是一件白衬衫和军蓝背带裤而已，可能是那只大大的碎花帆布包让小豆丁整体显得五颜六色。

周深目光呆滞地扶额倚在床头显然没有从这个突变中缓过神来。

“请问，您知道哪里有烦恼收集吗？"小豆丁低头脱下头上的针织帽，理了理耳边鬓发，一抬头表情立马变得可怜兮兮的，“我我一不小心把装在帽子里的烦恼洒漏了，完成不了任务，我回不去……所以，请问，您知道哪里有烦恼可以收吗？”

“烦恼？”窗外冷气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窝在被子里的身体也隐隐生寒，周深下床关了窗户后，坐回床沿，摸了摸鼻尖。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公司，还有小林……周深笃定地点头：“有。”

恰好瞥间小豆丁暗自欣喜的脸庞，周深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小豆丁倒是有点意思。他接着问：“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到名字，小豆丁很是羞涩着攥着帽子，一鞠躬：“阿发！”

“什么发？”“发朵的发哦！”“发朵的发……”

“那请问您叫什么呢?”“姓周，名深。”

阿发睁大黑亮亮的眸子，揉了揉针织帽上的毛球，猛得一个深鞠躬：“那，周先森！以后请多指教！”

第二章

直到第二天站在超市收银台前，周深还有些恍惚，购物车里这一大堆零食真的是自己买的吗……感觉被坑了。

“快点啦！到你了到你了！”衣领口有声音怪叫。完全没有昨天那么可爱了。

周深抽出口袋的钱夹，低眉垂眼地递钱给营业员，这让他想起来小林那个爱撒娇的前任，买零食的时候也是这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尽管如此，他还是会伤感他们的分开，会想她。

冬日的太阳像是冰箱的奶酪，有着温润的质感却毫无温度，周深抱着大袋零食走出超市就被兜头拢下的寒气凉了心。那股凉气侵入五脏六腑向上发散，酸到牙的时候，反而有温热的感觉。

周深空出手带上连衣帽，寒气被隔去了许多。耳边更暖了些，柔了他的眉眼：“小东西，你不冷？”刚才还畏手畏脚贴上周深脸庞的阿发这下可以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肩膀上了：“天生不怕冷。”

“那我以后是要养着你了？”

“对！”很理智气壮的声音，下一秒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变虚，“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你的身板我不感兴……哎，疼疼疼——”阿发狠狠地掐住周深的耳垂，就算她小也不可以这样耍流氓啊。

周深这段回家的路走得疯疯癫癫，不过在寥寥行人异样的目光中，他们终是安全到家了。

养好了精气神，周深开始寻思找工作的事，忙忙碌碌地投简历，倒没什么时间去理会阿发。本就个头小易被忽略的阿发迈步在周深的书桌边遛了一圈发现周深并不在意她后，摔了碎花布包翻出了窗台，纵身跃入黑暗。

周深整理完资料已是半夜，起身泡了一杯热茶之后，四处找人：“阿发？”没人应。

他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继续长叹：“发发——”却依旧看不到那个上蹿下跳的身影。

睡着了？周深皱皱眉头，想翻箱倒柜地找阿发，又怕不注意间有重物砸到她。一时间也是抓耳挠腮，除去工作时间，周深就是一副邻家哥哥的模样，面对的不是数据代码，他就容易乱了阵脚。

“发发，发发，发发？”

阿发一回来看到就是周深蹲在地上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搬开书桌旁装书的纸盒，低声唤着什么。摸了摸帽子，阿发大喊道：“嘿，周先森，我回来了。”周深转过身来席地而坐，一贯的和颜悦色的面目有些冷，他抿抿嘴：“去哪了？”

说话间，阿发已经顺着他的衣服爬到了他的大腿上，他的指尖被阿发套上了个环。“这是我辫的哦，我们那里消除烦恼的，应该做头饰用的，不过只能给你当指戒了。凑合着戴吧。”阿发给周深套上的是食指，花纹很细腻的指环，还有着淡淡的清香。

“我能感受到你的烦恼在减淡呢。”阿发笑嘻嘻地捡起碎花布包，“我的任务很快就能完成了，你也会变得幸福。”

深夜没有太大的风，寒气却更甚白日，好似凝成了液态，随意走动就能感受到水流荡过的清声。

周深觉得穿睡衣有些冷，摸了摸鼻尖站起来，摩挲起食指，他莫名其妙地哼笑了下：“不走心，真幼稚。”然后晃晃悠悠地换衣服去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阿发。 明明刚才还笑得很温柔的啊……真是越来越不理解人类了。

第三章

将至冬末，总是灰蒙蒙的天倒飘下了雪，起初寥寥几片，后来纷纷扬扬得越下越大，在积了约食指深的时候，戛然而止。

伸头向楼下张望了会儿，周深揣着阿发出门了，脖子上还挂了个单反。之前投给公司的简历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周深虽是有些积蓄的人，但不是能耐住性子的人，没事总想找事做，无意间翻出了大学时期的单反，就想试试给杂志投摄影稿。

这次出门周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意气风发地走在公园里，俨然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口袋里的阿发也被迫穿着从洋娃娃身上扒下来的绒衣，那些娃娃是周深怕她冷特意去商场买的，一路上顶着各色的眼光拎回了娃娃。

倒是挺合适的，但行动不便让阿发感动的同时更加郁闷。

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什么“银装素裹”，诗词歌赋描写出的雪景韵味十足，但实际上素白素白得实在没什么看头。至少对于傲娇的周深来说是这样的，他曾经尤其爱拍春景，淡妆浓抹总相宜，欣赏起来才有滋味。

四周无人，周深将阿发放下雪地，不想，厚雪直接没过她的头顶，好笑地看着阿发折腾了许久才冒出脑袋，湿漉漉的眸子怨念地仰望着周深，有些别致的可爱，周深对焦定格了这个画面。

“像只饿肚子的小宠物。”周深蹲下后将拍好的照片给阿发看，咧着嘴迎着光，他的眸光同样的温润似水。

阿发团起雪球砸向周深，这肯定是徒劳无功的，她捏出来的雪球只是珍珠那么大，砸在周深身上毫无感觉。趁阿发砸得起劲，周深绕着她不同角度又拍了几张。拍到最后阿发好像又有了初见时的羞涩，推着雪跑开了。

这样嬉闹，半天过去的很快，坐在公园的长木椅上，周深和阿发两人都是满脸通红。周深翻看着相机删选着照片，一旁的阿发静默了一会儿，拽了拽周深的衣角。

“周先森，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当然，”周深恬不知耻地一勾唇，一手持住单反另一只手伸向阿发，“我这么帅的人不多见，多看看吧。”

借着周深的手臂，阿发攀上了他的衣领，她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周深却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

“周先森，你的皮肤好好啊。”阿发凉凉的小手贴向周深温热的面颊，轻柔地抚摸起来。

“恩呢。”周深浅浅地答应着，收声地时候却愉悦地扬起了声调。

“周先森，你再笑一次给我看好不好。”

“好。”

雪后的天风淡云轻，有着冬日难得暖阳，光芒透过清絮般的云丝零零碎碎地落下，铺在地上也满满当当的不留空隙。周深的长睫毛勾住了几缕阳光，他抿嘴勾唇，笑容间不觉得加了几抹宠爱。

回眸一笑，君子如玉。

结果，这一笑轻而易举地笑呆了阿发。

敛眸低头继续筛选照片，周深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损她，而是柔声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恩？”话尾的那个字也是绕指柔肠，软到阿发的心坎里去了。

阿发更呆了：“那个……周先森……阿发好看吗？”

“恩……”周深挑眉，看着捂着脸蛋双眸仍看着他的阿发，还是应下。

“那，周先森，你喜欢阿发吗？”阿发见周深应了，胆子变大了。

“喜欢。”周深笑容愈来愈深，调整好单反镜头，侧拍了一张阿发的照片。

“周先森，你笑得这么好看，你以后一定要多笑哦。”

“好。”再拍几张。

“周先森，下雪天不用裹这么多的，其实不冷。”

“恩。”换个角度继续拍。

“周先森……我要走了。”

“恩。”……

周深停下手中的动作，缓慢地转身看向阿发，口中呼出的热气浮在他的眼前，让阿发看不清他的面目，等热气散了后，周深的笑容也随之散去了。

阿发瞧着周深渐渐深邃的眸光，咧咧嘴：“周先森……你声音也很好听哦，能为我唱首歌吗？”

“……” 这次无人应答，只有凛冽的风呼啸而过。

第四章

红灯绿酒，觥筹交错，人影莫测。

周深迈着凌乱的步伐走在黑夜的冷风中。

刚刚的同学聚会被众人三番五次地灌酒，虽然多年未见没有多大牵连，但毕竟是旧识，周深不忍推拒热情的敬酒，然后一下子就喝过头了，号称“千杯不醉”的他，眼前景象开始重重叠叠模糊成影。

自那个冬天后，周深衰败的事业因为摄影渐渐东山再起，曾经半路走散的朋友慢慢地重新聚回他的身边，小林也突然冒了出来，一如既往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

那个所谓的文艺富二代去台湾逛了一趟，搭上了个清新的台湾妹，就轻易地抛了她。

周深摸了下鼻尖，瞧了瞧小林精致的妆容，最后盯住了她的双眼，那里面装着水灵灵的满满的他。小林被盯得略感尴尬，眯起眼媚眼如丝地刚想开口，周深漠然地推开了她。

毫不留恋的周深转身离开时深深叹气，两个彼此厌倦的人啊。当初于此时而言，真是可笑至极。

那时路灯昏黄，自然而然的也就想起了那个小东西。 醉酒昏倒前，周深也想起了她，昏沉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又重新见到了她……

酒红色的帽子……

一觉醒来，周深看见对面带着橘色贝雷帽的柳楠楠，脑袋便瞬间清明，那只不过是个梦。

“醒了？”一只指头涂着橘色指甲油的手递给周深一杯水。

周深接过悉数灌入嘴里，身体对酒精的吸收很彻底，他丝毫没有显出醉酒隔夜后的精疲力竭，只是喉咙发干，柳楠楠的这杯水很及时。

将空杯还给对面的姑娘，他点头道谢之后，下沙发打算走人。

“哎——”柳楠楠横起胳膊拦住周深，“为了让你舒服过夜，我可是把这个ktv包间包了一夜哎！一句谢谢就……”

“回头把钱打给你。”周深截下柳楠楠的唠叨，绕过她往门口走去。

“停！留个联系方式！要不找不到你！”柳楠楠大叫。

周深回头，颇有深意的看着柳楠楠，嘴角上撇了一下：“你不会，还喜欢我吧。”他的傲娇属性改不掉的。

柳楠楠的面目表情有些复杂，周深没心思了解，继续向门口走去。 “对，就是喜欢你！怎么样！”

周深即使收回跨出门的脚，转身，若有所思地瞧着柳楠楠。对方瞪着大眼睛毫不畏惧的迎视。

然而周深戏剧性地变了表情，撅撅嘴微微笑道：“既然喜欢，那就来追我啊。”

感情这事还真是朦胧微妙。

后来啊，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了。

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柳楠楠始终觉得是自己坚持不懈的明恋融化了周深的铁石心肠，但只有周深自个明白原因。

食指上那只精致的指环，因为是植物编制出来的，经过风吹雨打早已黯然无光，他依旧带着，也曾试过摘下，但一举一动间空落落的感觉让他欢喜不起来。

往常认识的人看见手上的指环，会半开玩笑地问是不是心上人给套上的，表示羡慕嫉妒恨什么的，他也会半真半假地跟着点头，然后又摇头，在别人一头雾水时一笑而过。

柳楠楠发现了，好奇地张开他的手拍了张照片，期间却没有言语。

一段时间后，在景区拍外景的的周深收到了快递来的一枚手工木戒和一条卡其色围巾，食指没地方套，周深就将它戴在了中指上，大小正合适。

快递盒里还塞了小纸条：我等你的故事。

回到城市后，周深当真给柳楠楠讲了故事，他觉得就算是那个没有完美结局的黑童话，也是值得柳楠楠期待的。

阿发，这个许久没有提及的名字早就随着血液淌遍了周深了全身，念出口时他却差点被绕了舌。

他们去了公园，其实应该说柳楠楠拉着周深去了那里，秋初仍旧暖风习习，没有雪。

他们在公园的长木椅上坐了许久。

“帮我拍一张吧。”柳楠楠蹦跶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周深。为了捕捉灵感，周深总是随身携带着单反。

“好。”周深点头示意柳楠楠摆好姿态。

柳楠楠这种疯丫头哪有什么姿态可言，她就在阳光下拼命地跳，拼命地笑，招引来一大片周边人的目光。笑着笑着，连带着周围的人也满面柔光。

周深平静的心也被感染了，拉扯开嘴角，他大声喊道：“楠楠，看镜头！” 转圈转过头的柳楠楠晕头转向地连跳几步，扑进周深的怀里，扑得周深措手不及。

“周深，我喜欢你！！！”风把柳楠楠的秀发散地张牙舞爪，她闭着眼睛大叫的面目也显得狰狞。

慌乱下单手接住她的周深，闻声一愣，随后心里隐隐发笑，阳光蹭在脸上痒痒的很舒服，他也闭上眼睛回答到： “好。”

尾声

再后来，他们就要结婚了。

周深和柳楠楠商定好把婚礼订到来年春初，双方父母都是慈祥且喜悠闲的人，天大的事都随自己儿女折腾去。四个老当益壮的人嘱咐几句就笑呵呵地结伴旅游了。

住房也不成问题，周深一直居住的地方再翻新装修下就可以了。

周深在整理相册的时候翻出了给阿发拍的那个系列的雪景照。丸子头，洋娃娃的绒大衣，小小的人儿眉清目秀，整个人笑得喜气洋洋。

“周先森，你笑得这么好看，你以后一定要多笑哦。” 边翻边想，周深不禁地微笑，在翻到一张背影照的时候他停下手，抽出那张照片。

这是他给阿发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是阿发离开他时的背影。这张照片他曾有段时间一直塞在钱夹的透明层里，后来因为不仔细把这张照片混进一大堆摄影投稿里面，被杂志社看中，刊登上杂志，他才抽出那张照片放回相册集。

阿发不仅仅是带走了他的烦恼。当然，他现在也明白留下的是什么。

翻到照片反面，上面有着一行周深的手写：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周深打开钱夹抽出现在塞在透明层的那张照片，是柳楠楠的背影照，那放荡不羁大方光芒的姿态与阿发的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

冥思苦想，捏了好一会儿鼻尖，他在楠楠那张背面下笔：秋城暖，冬雪未临。小春若有时，十里春风不如你。 有什么意义呢？周深不管，反正他觉得很好听。

新刷的墙还有味道，不能老是关着窗户闷着，周深放好相册，起身推开窗户。窗帘有些碍事，拉开时发出簌簌的声音，周深听着有些耳熟。

晚秋的风混着青草香带着甜味，深吸一口气令周深神清气爽。

窗台上的盆栽不知何时落下了其他种子，冒出了一棵嫩嫩的但体态奇特的米色花芽随风招摇，那棵花儿伸出小胳膊小腿，露出清秀的眉眼，说话细声细气的。

“周先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