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栈 道 晨 游

正月初三凌晨,天还未明。街灯在晨雾的熏蒸中蒙上了似有若无的面纱。我独自一人,沿着俗称的“二十四米路”,经过南门海堤,到了澳角尾——我久违的海角。小时候,因为住家离此很近,家父曾在此地帮“竹桁”老板记账,趁着给父亲送粥的机会,我常常到此玩水。遇到归渔时,还可以顺便捡几条扎在网眼没有尽收的三角鱼、巴郎鱼、“大头鱼”之类。这种活儿俗称“剥网”,是海边孩子的一种营生,除了好玩,还有收获。我从此铭记着那段无法排解的儿时记忆。

60多年后重游此地,只是想从这里新修的木栈道出入口处进入,开始一次木栈道全线晨游。到了这里,自以为很熟悉的海角却完全与旧时的记忆相去甚远。很多民房已被拆除,宽敞的近千平方米广场上竖立着船锚雕塑,十分引人注目;供奉妈祖的福兴宫令人肃然仰望;两座新建的旅游服务楼分列东、北,前些日子听旅游部门的领导说,不久将在此设立旅游服务、游艇、创客空间、非遗展示、情人锁、爱情见证、婚纱摄影等行业;正对南门海,十几只归航的渔船在微浪的荡漾下,自由自在地摇晃。

往左前方走去,想寻找木栈道的入口,忽见一颗高大茂盛的榕树挡住了去路。朦胧中,飘忽的榕的根须借着微风拂上我的脸。我努力追忆这颗榕树原先的模样,记得那时它只不过碗口粗,一个多人高,如今竟华盖广阔,把个海角阴荫了足有四分之一。我猛然记起了三弟用钊一幅《榕》画的题款:“南方有嘉树,历岁千百年。扎地蟠根错,冲天绿盖冠。飘须承朝露,振臂送夕烟。老骨通神祗,里人供拜虔。折枝驱屋晦,刮脂疗伤痊。气势超凡俗,传神笔墨间”。眼前不就是“飘须迎朝露”的意境吗?顿时思绪联翩起来,乍失手足之痛填满了全身,一闭上眼,似乎眼前闪过钊弟的一幅幅画、一帧帧书法墨宝、一纸纸诗笺。

我定神辗转了好一会,终于遇着一位想是出来晨练或晨起劳作的路人,借着他的指引,找到了栈道的入口。进入栈道,视野豁然开阔。氤氲中的东海洋滋润、神秘,远处的岛屿依稀可见,太阳还在海平线下做着晨起的准备,天空开始显现隐约的、灰色的微光。

我蜿蜒走去,栈道弯弯曲曲、上上下下,迂回曲折,颇适宜练一练体力。忽见四五位少年,团坐在栈道外靠海的一块石鼓上,有的朗读,有的静思,有的远眺,还有一位举着照相机,等待着晨光,等待着拍摄时机。看起来很耐心,却又不愿浪费这一段时刻,不停地左顾右盼。我也就随着左顾右盼,聚神领略神秘的海景、岛姿、晨雾,还有近处的细浪,酷似暗色的绸缎微微抖动,在静谧的早晨传出美妙的、令人心醉的天籁之声;细浪漫到岸边时,“哗”一声洒满了礁石,散成碎花,令人陶醉。你想要多看一会,他却随即退去,紧接着,第二拨又漫过来……

我曲曲折折地向前漫游,看了一下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半。冬季夜长,再加上雾霭,此时还未见太阳升起。但天际较几分钟前已经亮了许多,身后的少年该已经摄下满意的晨景了吧?

我走走停停,不时往东边望望,生怕错过观赏太阳初升的瞬间。我正在一个拐角处向东痴痴地张望,前面曲折处走过来了一对情侣和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看起来是一家人,边走边举着照相机选取角度,拍下了一个又一个美不胜收的景致。我赶忙选取了一个自以为满意的位置和角度,递过手机,请那位先生帮我拍摄,先生呼来那位女士,边非常友善地对我说:“她技术比较好。”听口音像是泉州人。我不禁问:“春节没在家过年啊?”女士开了口:“东山好玩,我们向往已久,利用春节休假出来逛逛,想换一种方式过年。”这时,那小女孩调皮地跨出栈道外,她发现了石头边一只非常普通的、本地人不屑一顾的螺壳,兴奋地捡起来玩个不停,神情显得很好奇。我不想有拂他们一家人的雅兴,更不敢多占用他们的美好时光,拍完照,道了声“谢谢”,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生为海边人,虽已经看见过无数次日出,我还是绝不愿意错过在新修的木栈道上看日出的感受。我的视线几乎是一刻也不敢从东边移开,为的是捕捉那太阳初升如何照射木栈道的景象,等待着想象中的绝美图画,哪怕是一秒钟的错失,我都会感到遗憾难容的。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几秒钟之间,海平线开始泛起一抹“连海平”的红光,紧接着,太阳从云层下渐渐露出了一条细线、一个小半圆、瞬间又成了大半圆。这时,我抬头仰望,雾霭已经逐步驱散,天空在灰暗中透出淡淡的明净。接着,我又看向海面,太阳的倒影映入波光粼粼的海,我以为会见到海里的另一个红色的半圆。然而并不,那倒影此时映成了一条红蓝相间的绸带,熠熠生辉。我正沉浸在这久违的情景交融的景色里,突地,太阳已经跳出云层,低挂在天际,开始时是暗红色,紧接着变成了血红色,又紧接着变成了橙红色、淡红色。这时的倒影,已不再是一条绸带,而是圆圆的另一个白里透红的太阳了,只是随着细浪微微闪动着。

太阳升起的地方的那一座东门屿、东门屿上的文峰塔,由于尚未散尽的雾霭的缭绕,轮廓还不甚清晰,屿、塔、晨曦、海水,巧夺天工地组合成一幅飘渺的画卷,画卷之中,仿佛和着凉风。宛如晨起的少妇罩着面纱,神秘、慵懒而羞涩,令人遐思。

就在我没来得及构思好如何描述这家乡独特的美景的时候,太阳已经从海平线升起一杆子高,而且完全变成了白色。朝晖温暖了栈道,也把邻近几座岛屿的轮廓完全清晰地烘托出来。霎时,少妇揭开了面纱,又以鲜亮、妩媚而光彩照人的女子形象呈献给游人,招人亲近。

我心满意足地走出木栈道的西出入口,却见三三两两的信众,提着香袋、果品,登上新修的宽敞石阶,一步一步前往关帝庙进香朝拜,个个一脸虔诚、肃穆。一个念头立即闪过我的大脑:对家乡秀美山川的痴迷和信仰的趋同,聚结成了东山人世代无可改易的情结。

都说“东山十八景”,这新修的木栈道,也许可以增添为第十九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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