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出火车站时,天上早已挂满了繁星。故乡那熟悉的味道也随风扑面而来,熟悉而又陌生。过去的种种也开始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烁,我知道,我这个游子终于回家了。
在怔了怔神后,我并不敢懈怠。拖着箱子,我朝着汽车站急急地走去。
望着空空荡荡的车站,我愣神了。空旷的车站里早已寂静无声。内心之中,一丝夹杂着失望的惶恐之情瞬间使我郁郁不安。
突然,车站门口那间亮着微光的小屋出现在我的眼中。如同看到希望一样,急忙走过去,略微迟疑后便敲起了那扇歪歪斜斜写着“值班室”的破旧木门。
在一段漫长的等待后,那扇门吱吱扭扭地打开了。一个黑瘦的老头探出头来,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不耐烦地问道:“干啥啦?”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老汉,去仝县的班车没有了吗?”
那老汉忽然恍然大悟一般,用嘶哑的嗓音吼道:“走了,早走完了。啥球车都没有了。”我极不情愿的说了声谢谢,转身便要离开。
看门的老汉将进屋时又转身对我喊道:“小伙子,你去对面找个旅店住下吧,明早七点就有车了。”说完他“啪”的一声关门进去了。
站在街道上,周围的灯光红绿交错,望着这繁华的街道,我的心中却满是对父母的思念。
月亮越发的高了,带着凉意的微风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不住地打着哆嗦。我知道今夜的我得先去找个旅馆,度过这漫长而又寂寞的一夜。
那些酒店却是我无法奢望的,那昂贵的价格住一晚就得我好几天的工资,简直是杀人不见血。拖着行李,我朝着车站对面那闪烁着灯光的巷子走了去。
窄小的街道却也还算整洁,两边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些小宾馆,宾馆的牌子在这阴冷的寒风里闪着柔和的光芒。
“福来宾馆”,在这间不起眼的宾馆前我停住了脚,那并不光亮的外表让我知道这间宾馆不会太贵,没有考虑多长时间,我拖着行李便走了进去。
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看着我时一直眯着眼笑。自打看到他第一眼我便知道他绝对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因为他目光中一直透露出的目光是那样的令人放心。
我和他随意的聊着,没过多久他就帮我登记好了。“上楼左手第一间。”他说道。“嗯。”我边答应边拖着行李走了上去。
打开门后,一股香甜的脂粉味道便扑面而来,而在其中夹杂着的还有一丝丝腥甜的味道。昏黄的灯光照在房间里,给人一种疲惫的感觉。我的身体也早就倦了,脱了鞋,便躺在了床上。
看着窗外,薄薄的月光撒在天上,星星一颗一颗地躺在它的怀里,给人柔柔的睡意。我也渐渐耷拉下了眼睛。
“嘎吱。”门突然开了,我被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我朝门口看去,一个黑影站在门口。“谁?”我边问边把手提包拎了过来,里面可有我一年的辛苦钱呀!
“大哥,走累了吧。我来伺候伺候你,给你解解乏。”
在黑暗里我听清来的是个女人,我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借着月光,我朝她不甚分明的轮廓仔细地望去。她大概一米六的个头,穿着一件松垮的睡衣,身上满是香水和脂粉的味道。
我边打量着她边说道:“不用,不用,我休息一晚上,明天就走。”
“哎呀!大哥,没事的,咋们玩玩,一百块钱,又不贵,还保管你舒坦。”他见我拒绝,便进一步说道,把价钱也是告诉了我。
我突然感觉有点燥热,汗珠细密密地从额头上流了下来,身上也湿透了,我的那件衬衫正紧紧地贴在我的后背上。
我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说道:“真不要,不要。”
她见我这样说便继续朝我身边靠过来,房间本就不太宽敞,她这一靠,便和我挨到了一起。那股浓郁的化学品的味道便扑鼻而来,我急忙往后退了退。她看了看我说道:“大哥,你别害羞呀!来,我来帮你脱裤子。”边说边拽住我的裤脚。
我提着裤子便往另一边窜去。她有些恼羞的说道:“大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要不你先试试?”我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用,真不用。”这时,她突然朝我窜了过来,我身体骤然一颤,她的脸便贴了上来。紧接着,我的大脑轰的一下,那一刻我感到头脑一阵短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起身,在刚刚挂着的衣服兜里找寻着什么。寻摸了半天,她却没有找到,我有些焦急地催促了起来,她只得打开了灯。
我看着她修长的身体,不住地咽着口水。“找到了。”她边说边转过身来。而看着眼前的人我却呆住了,我木木地说道:“小玲?”那个女人抬起头看着我,随即错愕的说道:“刚子哥!”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早已无法将她和记忆中的小玲联系在一起,作为村中为数不多的同龄人,我们是一起成长起来的,彼此曾经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看着她,我不觉脸红了,小玲也面露窘色。她低着头说道:“刚子哥,先把衣服穿上吧。”我也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将刚才随意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想着刚才的一幕幕,我不禁面红耳赤。
穿好睡衣后小玲对我说道:“刚子哥,你稍微等等啊。”说完便转身出去,我听到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多久小玲便进来了。
看着我疑惑的目光,她便说道:“门外是老板,害怕发生啥事,便衣有时会来的。”我的脑海中便闪现出那个老实的汉子的模样和他眯着眼笑着的模样。
我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小玲也木木的坐在了床边。
我们在这沉默的氛围中坐了好久,我被这压抑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叹了一口气后我说道:“为什么……”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小玲苦笑了一下说道:“还不是因为我爹。”
我看着小玲,脑海中边闪现出了她的父亲。小玲的父亲是我们村出了名的赌鬼,他对赌博的痴迷让人难以理解。在县城的黑赌坊中,经常能看到一个戴着破毡帽,披着一件结着痂的外衣,浑身散发着猪狗市场气味般的老头挤在人群中,他便是小玲的爹。
这个赌鬼虽然喜欢赌博,可赌博却并没有给他好运气,反而使他欠了一屁股的债。每年将近年关的时候,小玲家便会聚着不少的人,他们多半是来要账的。每当过年其它的家庭都团聚时,小玲却生活在一种可怖的氛围中。
在她长大后,好多亲戚都劝她不要管她爹了。可这个执拗的女孩没有听从任何人的劝告,承担起了这个家庭繁重的债务。
我看着眼前的小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命运弄人吗?我说不清。虽然我非常同情眼前的小玲,可作为一个打工仔的我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去帮助她。
小玲似乎觉察到了我此时的窘境,她随意的笑了笑说道:“不说我了,刚子哥,你咋样?你在外面好吗?”
我慌张地奥了一声,然后说道:“还好,还好。”看着眼前的小玲,原本在工地上一年的劳累和心酸突然间都感到不值一提了,我知道对于小玲来说,我吃的那些苦是算不了什么的。
“奥!对了,阿萍还好吗?”我也想赶快的将话题引向别处,便开口问道。
阿萍和我们都是朋友,而对我来说阿萍是有特殊含义的一个女孩,因为从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了她。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见倾心的话,我相信对于阿萍我一定是这样的。
我清晰地记着在那个雨后的清晨,我见到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时,她像一朵融入时光的雏菊正含苞待放,而我则目瞪口呆着看着她一步一步从我家门口走过。对于那个不大的山坳来说,熟识是必然的,没过多久我就认识了阿萍并且很快和她成了好朋友,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里,爱情的种子在我的心中潜滋漫长着,那是我青春时不能说的秘密。
后来的我离开了家过着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但我心中一直想着等我赚了钱,一定要娶阿萍,还要给她办个像模像样的婚礼,也正是有这样的想法,才使我这些年如此坚持,不管遇到多大的委屈,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有毅力,而阿萍也是促使我一直没有放弃的重要动力。
可是当听到我的询问小玲却低下了头,她没有说一句话,而是露出来难受的表情。
我故作镇定地问道:“咋了?别不说话呀!”听到我这样说小玲抬起了头说到:“刚子哥,阿萍爸爸得病的事你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想起上次打电话给母亲时母亲叹着气对我说道:“阿萍的父亲病了,瘫痪在床上了,好像得的是中风吧。”母亲顿了一会又说道:“治病的钱都快把家里抽空了,哎!那么老实的人。”
电话的另一头我有些茫然,听着母亲的诉说,我似乎看到阿萍哭着坐在父亲的床前,那天晚上,我便给阿萍汇去了一笔钱,并且让他好好给父亲治病,我知道,对于那难缠的疾病,我的这些钱有些微不足道,但那却是我大多的积蓄了。
当看到我点头后小玲叹了口气说道:“治病花的钱太多了,阿萍也没办法,所以……”“所以什么?”我急切的问道。小玲摇了摇头苦笑的看着我。我顿时恍然大悟,一股犹如山崩地裂般的感觉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不,这不可能。”我摇着头像是对小玲说,又像是自语道。“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阿萍,也是没有办法,她是唯一知道我在做这行的人,她也知道这行来钱快。所以……”看着痛苦的小玲,一时间我却有些无言以对了。
“都怪我”内心深处这样的念头突然出现了,如果我早点告诉阿萍我的想法或许两个人一起承受还不至于让阿萍是现在这个处境。可是,我有办法吗?一时间我又有些怀疑了。或许就算我们一起也难以承受吧!“哎!我实在是太没本领了?”我在心中想道。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慌张地问小玲道:“阿萍现在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时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渗出了汗丝。
“奥!她这几天回家了。”小玲说道。我松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躺在冰冷的床上一夜未眠。脑海中闪现的一直是那个儿时甩着马尾辫的女孩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我便悄悄离开了,因为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对小玲说什么,所以也没有找她告别。
当我坐第一班客车来到家门口时,父母却已经下地了,我把行李放在门口便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向地里走去。
高高低低的庄稼接连成片,在清晨的阳光里,那些露珠反射着微微的白光,而那些杂乱的草丛则把我的裤脚弄的湿漉漉的。远方的山在清晨的阳光中依稀有些模糊,它们夹杂着清晨的白雾一同消散在我视野的尽头。
路过阿萍家门口时我略微停了停,看着那严实的大门我想我一定要在这几天去找阿萍聊聊。
父母果然在地里,看到我后,母亲顶着红头帕朝我跃来,她满是皱纹的脸慢慢地笑了起来然后说道:“瘦了,瘦了。”边说边用她饱经风霜的手摩挲着我的脸庞。在那束正巧照在母亲脸上的阳光中,我看到了母亲日夜的期盼,那些期盼又慢慢地变成了一声声的抽泣。
“你看你,娃刚回来你就哭开了。”父亲提着镰刀走了过来,朝我点了点头说道。“我这不是高兴嘛!这么久没见儿了。”母亲边说边笑着拉起我的手。“走,回家,妈给你做吃的,看把你饿成啥了。”我嘿嘿一笑想道:在每个母亲的眼里,只要孩子没有吃自己做的饭菜,那他们应该永远都是饿的吧!
回到家里,母亲便开始忙了,又是宰鸡又是炸饼。看着忙碌的母亲,我疲惫的心重又感觉到了温暖,不管怎样,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人爱你那你就是幸福的。
吃饭的时候父亲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取笑道:“今天跟着你我的胃也要沾光了。”母亲故作怒态地说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平时做的饭菜不好吗”父亲笑了笑对我说道:“你看,你妈她还急了。”我也笑了起来。父母你一句我一言的问起我在外的生活,我笑着一句句地回答着。
“饭菜还习惯吗?可别把自己饿着。天气凉了就加件衣服。对了对了,下次来别买这么多东西,我和你爸也不需要,拿着还怪累的……”母亲一句一句地说着,我笑着点着头。
“你这人,还让不让孩子好好吃饭了?”父亲看着母亲说道。“奥奥,对对,快吃饭,快吃饭。”母亲边说边把饭菜往我的碗里送。我赶忙笑着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我告诉母亲我想去阿萍家。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哎!去吧!她爸身子越来越弱了,也是苦了阿萍这孩子。她也去外面打工了。”我奥了一声,没有告诉母亲阿萍在干的工作,而是对母亲说道:“现在外面机会多,找个工作也是容易的,她父亲的病也会好起来吧!”
我虽然这样说着,心中却想道:要是她父亲死了的话,她就解脱了。可我也猛然想到这个念头的邪恶,于是便不再想下去。父亲则点了点头道:“希望好起来吧,她爹那么老实的一个人。”
我没有再说话,拿起我买的一些糕点便走出了家门。
当我敲响阿萍家的门时,我突然感觉到内心一阵的紧张,那种夹杂着茫然无措的感受如同一阵风一样朝我跃来。
“谁啊?”我听到阿萍的声音传了出来,当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却扭捏了。
“哎呀!是刚子哥呀!”阿萍笑着说道。看着她笑着的脸我的心里一阵阵的刀绞。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说道:“嗯嗯,来看看叔叔呃……和你。”阿萍边带我往家里走边说道:“来就来嘛!还带啥东西呀?”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哟!刚子来了,快坐,快坐。”阿萍母亲看到我笑着说道。“老头子,你看刚子来看你来了。”她回过头对躺着炕上的阿萍她爸爸说道。我转过头看着阿萍父亲。
他的脸是黑瘦的,两个眼珠一动不动,看着我只是点了点头。看着他,我突然感到生命消散的气息布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一时间我百感交集,握着老伯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刚子哥,来来来,快喝茶。”正当我想着的时候阿萍走了进来,她端着杯茶水放到我的手上,我对她笑了笑,便捧起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刚子在外面都好吗?”阿萍的妈妈问道。我笑了笑说道“还好,还好。”“外面可辛苦呀!一个人不容易。”阿萍的妈妈继续说道:“哎!她爸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阿萍这孩子也去外面打工了,奥,就是和小玲一起去的,赚到钱还挺多。”
我看了眼阿萍,她脸颊绯红的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我顿了顿说道:“是呀!外面机会多,总能赚到钱的。”“是,是,只是可怜了我的阿萍,你个女娃,我老不放心呀!”阿萍妈边说边哭了起来。“妈,你哭啥,我不挺好的嘛!快别哭了。”阿萍边说边替母亲把眼泪擦干。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竟不知如何是好,在询问了阿萍爸爸的病情和宽慰了一番后我便告辞了。
“我送送你吧!”阿萍站起身来说道。我没有拒绝。
走在路上,看着晚霞慢慢地落入山中,我们竟一时间无话可说。在沉默了一段路后我开口道:“你,还好吧!”
阿萍笑了笑,说道:“还好。”
“那个。”我边说边取出一卷钱递给她说道:“这钱你给你爸治病吧!不太多,你别嫌少啊!”
“哎呀!我咋还能要你钱呀,上次你寄给我的钱都没还呢。”
“那个不用还了。”
“那怎么行,那这钱我更不能要了。”
看着她板着的面孔我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就算我借你的吧!你就拿着吧。”我边说边塞进她的兜里。
“那我有钱就还你,谢谢你啊!刚子哥。”
“不急,不急,等以后吧!”我笑了笑说道。
“那个,”我欲言又止。
“嗯?”阿萍看着我发出询问。
我想着心底的那个秘密,又想了想现在的自己便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阿萍,答应我,你要好好的。”阿萍怔了怔,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中隐隐有泪水,而我也突然感到阿萍是多么渴望关心和保护。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回去了。”阿萍点了点头。我挥了挥手往前走去。“刚子哥。”阿萍突然喊道。我转过头,看到阿萍笑着对我说道:“你也要好好的。”我笑了笑对她说道:“回去吧!”
当我坐着车离开家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的树木随着远山一同向后逝去。天空中偶尔飘过一群鸟雀,看着它们我想到:我们每个人都是向往自由的鸟儿,只不过我们每个人又都被关在了生活的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