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车一辆接一辆鱼贯而入山区小乡的街道上,车身上悬挂着“严惩欺行霸市,整顿市场秩序”、“保护公平交易,遵纪守法光荣”的横幅。洪大的轰鸣声从驾驶室顶上的红色小喇叭里传出,在狭长的谷里盘桓、碰撞,形成一种强有力的压力。赶集的人群躲着车辆,侧目注视着。
“伙计,有茶没,来碗茶。”张半山的松山大爷兴冲冲地走进街边本村人开的饭店,仿佛这一干人等是专为他出气的,他要了一瓶半斤装的老白干,一盘煎花生米,准备开怀畅饮。从事牲口经纪交易的他,每逢集日的中午,常常在这里用餐,俗话说,熟人能多吃四两豆腐。
“大叔,我能坐这儿吧。”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王大爷一看,惊得兴致全无。是疤,疤正端着一碗烩面,左脸上像趴着一条蜈蚣。
“坐,你坐。——”王大爷卑谦地说道,端碗试图离开。
“松山叔,我是发呀,别急着跑么。这几年没见,挺想你的。”鳖孙子,吃屎咽圪针的主儿,剥了皮俺也认识你。松山心里愤愤地骂道。挺想我个啥,是不是又有啥馊主意骗俺的钱的。松山下意识摸摸鼓囊囊的裤里袋子。
“今儿个喜逢大叔,咱爷儿俩来个一醉方休。”疤执意又点两盘荤菜,一盘素菜,掂两瓶清香型白酒。该不会是混吃混喝的吧,吃饱喝足拍屁股走人,让我付款?松山大爷狐疑心里有点不踏实。
“这几年在哪里发财呀。”
“给朋友招呼,你哩,生意还好吧。”松山心想,糟了,给贼惦记上了。
“这几年开店的多,税收和各项开支也大,早三年前就关门了。”松山慷慨道,疤知道,这话是冲自己来的,自己有愧于众乡亲。
“其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件事侄儿悔恨万分。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走错路了。今儿个,我自罚三杯以示谢罪。”疤径自倒了满满三杯,一饮而尽。几杯酒下肚,疤便有几分虚晃,脸上的蜈蚣泛起红光。
“松……松山叔,那次我们是逢老板的命令去催收贷款的,不知道你贷的是二分五的利息,更不知道他会不给你销借据。常共事你也不会想到熟人会玩阴的。哎……后来,才认清,啥他妈的行侠仗义,啥他妈的狗屁朋友,纯他妈的……”疤追悔莫及。
“你看,我竟对老叔您动粗,我,我……”疤泗泪涕流。招得屋里食客纷纷围观。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抓住疤端酒杯的手。
“我喝,你让我喝!”疤把女人甩个趔趄,慢慢撸起了袖子。左臂上有一条更长的疤,像蛰伏的小龙。众人唏嘘不止。
“大叔呀,从那以后,侄儿就改邪归正了,这……这是我退出江湖留下的,是我自己……自己……留下的。”疤摇摇晃晃地说,女人赶紧架住他。
“孩,孩子,你这是何苦的,走正道就行了,为啥要自残呢。疼不?疼不?”松山大爷老泪纵横,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长疤。
“大叔,这条疤,咱们算扯平了。我呀,以后违法的事坚决不干了。”疤试图夹一块牛肉,没送到嘴边落到地上。
“孩子,天大地大,公理最大。只要行得正,路子才能走远。”老汉真诚地说。
“看看你,明知道下午要和张乡长谈投资的是,还喝得烂醉如泥,咱得赶紧琢磨。”女人拖着疤的胳膊往外拉。疤让女人付完款,才踉踉跄跄走出饭店。一辆铮亮的黑色轿车旁,司机扶着他,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女人走出来,坐进后排。
“一路走好!”松山大叔倚门微笑着说。
正午的太阳明媚善良。但让疤感到最温暖的,还是松山大爷的一句苍老的话“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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