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这部书有个大疑点,就是它提及孔子比提及老子的次数要多。
书中所涉及的孔子形象,大致有三种:离道的孔子、求道的孔子、成道的孔子。
司马迁为庄子作传,认为庄子是贬孔扬老,列举外篇《胠箧》、杂篇《盗跖》《渔父》为例。这三篇恰恰只描写离道的孔子。
这涉及到另一个大问题:《庄子》各篇的作者大致是谁。今本的《庄子》分为三大部分,内篇、外篇、杂篇。从汉代到魏晋,《庄子》有不少版本,有不带杂篇的,也有全本总计五十二篇的。唐代时这些版本大概都还在,但今天存在的版本就只有郭象删定的三十三篇。郭象删了什么篇章?据记载,删掉的那些,有的内容像山海经、也有解梦之类的怪诞文章。要注意的是在这个时候,距离《庄子》成书的时间,实际上已经有500年之远(郭象生卒252年-312年,而秦始皇生卒前259年-前210年),哪怕是司马迁(生于前145年),也应和这部书相隔约100年。总而言之,到了今天,学者对《庄子》作者比较统一的看法是,内篇是庄子手笔,而外杂篇是庄子后学所作。
在内篇中,却主要描写了成道的孔子。如果单看内篇,反而能够看到,庄子视孔子为成道之圣人:颜回已是极为聪慧,而孔子尚且能在一些精深的问题上对他进行指导。庄子纵然不是在捧孔子,也绝对不应是在贬孔子。但不论庄子持什么态度,都能说明,他必定通晓儒家的学说内容和人物关系。
这样一看,整部《庄子》对孔子的描写就有矛盾。既捧孔子,又损孔子,像是打了巴掌又给糖。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解读:庄子本人是深刻理解孔子的,他认可孔子却并未全盘接受孔子。而庄子后学在这个基础上,大胆地抨击了孔子。
《庄子·天下》是今本三十三篇中最末一篇,是最早的评论诸子学说的文章。在这一篇中对儒家的态度也很微妙,全文未出现儒家人物的名字,但儒家尊崇的六经却最早被提及,并认为百家争鸣导致“道术将为天下裂”。另外要注意的是,该篇作者认为关尹、老聃两人是“古之博大真人”,但其学说和庄周的学说泾渭分明。从这一篇看来,庄子后学是极注重儒家的。
从九型人格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顺理成章:7号享乐主义者-杨朱学派是连接1号完美主义者-儒家和5号观察者-道家的关键节点。庄周作为7号享乐主义者,在压力下的解离方向是一般状态和不健康状态的1号完美主义者。但是问题在于,7号是无法体验1号的健康状态的,无法全面对1号的学说感同身受。庄周会对孔子的学说感兴趣,并能够理解一定层次,但当他回到健康状态,他实际上回归到7号的人格,在这种情况下,必然发生的事情就是,他会将孔子的学说进行改造,成为更符合7号人格而非1号人格的学说。
至于庄子后学,他们未必都必须是7号人格,只不过,要在庄学领域有所建树,大概就必须是7号人格,否则根本就不具备发挥庄学的心理基础。
唐·理查·里索这样描述7号的解离状态:“一般状态下的第七型人抵制自身的种种限制,想要自由地追求那种能让他们兴奋起来的东西。……第七型人觉得应当有所限制,但接着又觉得自己的活动受到了阻挠,想极力反抗这些约束。这样做的结果通常就是,他们最终总想做更多限制自己做的事情。”
比如说,《庄子·天运》有“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这是值得注意的,庄子居然有资格给人讲解“仁”,并且前提还是,别人知道他通晓“仁”这一儒家概念。庄子回答说:“虎狼,仁也。”他把仁的概念推向了极限,如此做的原因,就是7号在解离状态下力图突破在1号人格中遇到的限制。看似解释仁,实则是似是而非的改造,任何儒家正统的人,都不会接受他这一套理论。
同理,借盗跖、渔父等人之口,对孔子形象进行愚弄,也是一个学说改造过程,只不过这样的改造出自庄子后学之手,已经演变得有点过头了。
从庄子的初心来说,他是尊重儒家的,也是理解儒家的。庄子本人并不是和儒家对着干,他只是从儒家学说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解读。
比如《论语》和《庄子·人间世》都写了孔子遇到楚狂接舆,而庄子在文中却隐去孔子想上前请教,而楚狂接舆回避了孔子这一桥段,似乎给足了孔子面子。
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庄子》中不管内外杂篇,孔子及其弟子的出场次数比老子都要多?
可以有一个原因——显学,但这个原因说不通。据庄子同时代人物孟子的说法,当时的显学有墨家、杨朱学派,也包括儒家,而儒家当时是不得势的。纵然是“重言十七”,也不至于偏爱儒家,毫不借势墨家或者杨朱?
从人格来看,7号享乐主义者和1号完美主义者相连接,所以,庄子写儒家几乎是必然的,他可以不必是儒家门徒。
而孔子的出场次数更多,是由于庄子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贫困线的压力中,这种状态下呈现1号的人格特征,他最能深刻体会的就是孔子的学说了。只不过庄子到底还是7号人格,特别乐天知命,一旦恢复安定的状态,他就会在这些基础上提出自己的学说,还会向5号的学说靠拢。
因此,庄子及其后学写书,常常让孔子出场,但又不是给孔子做广告,是跟他们的人格有关系。
文/似或存#《九型诸子-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