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露锋芒
不知道什么有了这么一个传说,据说是那上古时候,邪兽淫虫占据着山林,猛蛟巨鳌驰骋在水面,人类的部族被驱逐入最后一处深谷,危在旦夕。
人类的族长颤抖地站在谷中的高地,亲手杀死了自己妻子儿女,献祭于上苍,传说在最后,族长将自己和亲人们的血满溢在那粗糙的陶皿后的一瞬间,天地变色,雷霆震动,在光与影的交织中,有九把各异的剑….
哎,老头,换个故事,换个故事。
食客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个身着丝绸的肥胖男子首先吆喝起来,边说着向说书的老人扔下几枚铜钱。
你说你不说说那颜如玉挂帅,说说那烟花巷里的小娘子也好啊。
坐在客栈大厅里的男人们纷纷意会地笑了起来,都喊叫说书人说点激情的故事。
老人唯唯诺诺的点着头,边在地上摸索钱币就准备说点新的东西。
嗯…?墙角的一个年轻人看见说书人颤颤巍巍的样子却发出了点较有兴趣的声音。
这老东西是个瞎子?他轻声问出口。
是个老瞎子。有人接了口。他在这里混吃混喝混了几年啦。
哦.?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兴趣不减,提着剑便向老人走去。
行至大堂中心,他蹲了下去,平视着还在摸钱的肮脏老人,嘴角突然勾了起来。
这老头既然是个瞎子,怎么敢带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出门?
听闻这话,老头身边卧坐的小姑娘身躯微微一缩,手里的长琴抱的更紧了。
这公子就有所不知了,有人搭腔道,那小丫头是以前是一个守关将士的子女,后来他父亲就在那次…那人敲着额头,似乎想不起来了,周围人却都搭了腔。
就是那个效仿古人过五关斩六将的疯剑客!最后还是没走出停马关!
对对!但是那小姑娘的父亲还是不幸战死,娘亲后来改嫁,而今独自一人,可我们镇子可不缺她吃穿,最后不知怎的,就跟萧老头在一起卖艺了,姑娘从小就和他父亲一样心好啊。
恩,确实确实。人们纷纷点头赞同。
嗯哼…那年轻人听闻点了点头,侧过脸仔细端详了抱琴的女孩,沉吟了片刻,最终他站起身,问了一句。
你们不觉得这女子很美丽么?
此言一出,客栈中反倒突然沉默了。
她…她还是个孩子。有人闷声说道。
恩…虽然是个孩子,那年轻人眯起了眼睛,但是…
话音未落,仿佛电光石火,那前一刻还在努力在石缝扣铜钱的老人,下一瞬单手抓着女孩手中长琴的一端,将另一端抵在了那年轻人的下巴上,那挥来的风,让那人的头发都扬了起来。
走!老人喝了一声。
声老力竭,却带着莫名的威力。
好…好!年轻人看着那些突然袭来的琴弦琴木,面容肃穆,果真是你!
话音刚落,老人霍然起身,招呼着身边的小姑娘就要出门,而这客栈的管事妇人的早来起身拦下。
哎,萧老头,你今天可撞到个贵人,你要是想活的长久点…
滚!还没等话说完,老人又喝了一声,直接撞开了花衫的掌柜娘。
哎?!你这王八犊子还…
妇人刚准备开骂却突然感到被刺了一下,再一看,却是那老瞎子的眼神,平日不时嘲笑的白色病眼不知道怎么地看上去有些骇人。
哎呦。妇人心中一颤,须臾间,老人便拉着姑娘扬长而去。
哎?…这…这老瞎子…掌柜娘刚准备想骂几句,却发现自己心悸的怎么也大不了声,欲回身喝口茶缓缓却看到了那面色不振的年轻人,想着那老头的无理行径,妇人赶紧低身赔罪。
哎呦,这位大人,这老头平时老实巴交的可没这样,大人要是看上了那小闺女,咱家也能做个媒婆的…八面玲珑的她早就看出来这年轻人可不是一般权势之人。
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可那年轻人却一直沉默不语地摸着腰间剑,仿佛周围的唯唯诺诺都和他无关一般。
良久,他终于一笑,老板娘见了年轻人笑还以为亲事说成了,刚准备张罗却看见那年轻人霍然将剑推出了剑鞘,吓得妇人脸都失去颜色,想要凑要赏钱红钱观众食客也都战战栗栗,想走感觉脚都不听使唤,似是那稍微露出的剑身出了魔,把人都缚住了。
而那吴地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年轻人,却仅仅是将那剑推出了两指,那截雪亮的异彩在每个人眼前跳跃着,散发着危险的锋芒。
他凝视着那微微露出的精钢,喃喃自语。
二十年,二十年!
我终于有机会拔出这剑…
惩奸除恶!
二 剑恶萧何
唉?萧何,今个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还想去听你弹上两曲的。
然后街坊的问候,老人并不像平时呵呵笑着答复,反而闷着头,一路拉着女孩向家走,那些个亲切的话,老人充耳不闻。
有好事的邻居想上前询问,也被那盲眼的瞪视惊的停下了步子。
诶?这老头怎么了这是?
脸阴着怪吓人的。
邻人都觉得萧何今天有点怪,这老人来镇子快有七八年了,可从来没看过他发火生气的,有时候孩子不懂事欺负老人,最后不论怎的,老人还是笑眯眯的。
今天不对劲。
可是刚欲相问的邻居还没说出口,老头就哐的一声横上了自家的木门。
刚回屋,女孩抱着长琴,喘着气窝在小屋内的角落,最终她怯怯的呼唤道。
萧爷爷?
可是老头却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收拾着少的可怜的家当,手上不停地摸索着。
萧爷爷,萧爷爷?
女孩又轻声叫了几声,老人却不像往常那般回应,仍然是闷声收拾着东西,可是终是目盲,总有些东西不在他想象所在的地方。
老人东西不多,但是有几样确是铜铁制的杂耍玩意,东西锋利且渺小,在地上摸起来难免划破皮肤,粗糙的老手在搜索不久便有了几道血丝。
女孩几次起身帮忙,但是回回刚伸出手便被老人鼻音冷哼一声,她又吓得缩回角落了。
几经周折,老人还是默声地将包裹包了起来,里面的东西少的可怜,除去那些小玩意,就只有几件打满补丁的衣物,然后还有…
老人抬起头,朝向女孩的方向,全白的眼睛在阴暗的屋子中有些骇人。
把琴还吾。
良久没有动静,老人有点不耐烦,便起身来准备自己拿走长琴,还未行出一步,他就听到呜的一声,女孩哭了。
爷…爷爷,女孩哽哽咽咽,您…您不认葵儿啦?呜…呜….
原本听到那哭声,老人顿了一顿,但又听到女孩的呼唤,仿佛下定了决心,直走过去便从她怀里把长琴抽了出来,女孩原本想抱着不予,却也抵不过老人力大。
爷…爷爷,失了琴的女孩哭声更大了,呜,呜…
拿回琴的老人像是一鼓作气,一下子就将包裹绑在了身上,琴也直接缚在弯曲的背上。
最后面向哭泣的女孩,萧何正想要言厉风行地说些什么,但是他双唇蠕动了一阵,终是没有说出口。
犹豫片刻,老人转身推开木门,拂袖而去,只留下少女的悲伤的哭声,随着离去的人漫向天际。
三 一夫冲关
停马镇固然是个小镇,但是这镇向北却有一个停马关。
这个踞山而成的建筑霸占在落凤与留凰两座峻峰之间的山脚,关墙雄伟壮丽,石材坚实不摧。
这关曾经是古楚国第一道防线,名为停马有两个含义,第一便是过了这关便是多丘陵,纵河川的地带,马军不便;第二便是南人向北人放出的豪言,你们的征程最多到此,见了此关,北军都要惨败弃马而还。
虽说到最终而今的吴王还是把自己诡道军推入了古楚的国都,但是抛下的三十万尸体,曾经让百川变色。
如今在平民禁地的雄关上,却在向南面站着两个人。
一位绸袍纶巾,年轻俊朗,腰配王字玉,左手提着一把半身长剑,刀鞘刻玄女飞天,右手却搂着一把一人高的行军令巨剑,一个大吴字有力地攥在那剑柄上。
另一人便老成许多,重甲铁盔,面容沧桑,身负大戈,一直笔直地站在年轻人身边,年轻人时有问话,中年人或是点头或是摇头,很少说出一语。
说了这么多,樊将军,你还是觉得盲剑不会走这条道?
中年人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你给本世子说说,到底是为何他不走这道?
只见中年人撇了撇嘴,似乎不屑于那年轻人的架子。
好啦,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樊叔叔,快给侄子说说。
听了这话,一直摆着铁面的樊姓将军自己也笑了起来,虽然有点僵硬,但是他不再惜字如金。
剑圣门下这几十年一直未现世,如今一出山就斩去了剑恶九的传人苏洛,那余下八恶或战或遁,虽说婴邪传人敢在河内摆下大阵去迎敌,可你面对的何弦已是八十高龄,隐姓埋名了这多年,早已不是那叱咤江湖的心性了,若他不逃…中年人冷笑了一声,那也真不怪剑圣门下拿走他这剩下的气运。
是嘛…年轻人有点遗憾,早知道那天见到他就该出手的,要不是这行令太笨重,光靠飞天一剑…
哼,你们剑圣就是循规蹈矩,非要御一剑使一剑,玄,但是麻烦。
中年人侧头看了看快要下山的夕阳,继续说道,估计那魔头真不会来了,要么我们下关?
下关,下关,年轻人叹了口气,不过最后他的嘴角又勾了起来,叔叔,那抓到的小姑娘…
你玩完了不要忘了守关将士就行,中年人暧昧地笑了笑。
嘿嘿,好嘞,年轻人刚准备转身入楼下关,却被身侧人一把抓住了臂膀。
他回身一望,果然看到了在官道上慢慢前行的佝偻身影。
那老人独自一人走着,翻手挑着身后琴弦,一叮一咚地不成调子,一摇一摆,干瘦的影子在那狰狞山石上拉的老长。
就像,就像…
那四十年前眼中无珠目中无人血洗江湖的人屠剑恶,又回来了一样。
四 万夫难当
看着官道上前行的老人,关上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肃穆,那中年将军抽出了身后的大戈挥了挥,几息的工夫,关下便站满了持戈重甲军士,神情冷漠坚毅,眼中却弥漫着嗜血的光。
二百诡道御前军,有意思。老人终于行到关下,隔着兵士,抬头向着领头二人,苍老的脸上居然还扭出了笑意。
呵,年轻人笑了笑,说道,要不是看你没眼珠,我还真以为你不是瞎子呢。
哼,客栈的小东西,汝姓谁名甚?不知怎的,老人的声音既不是沙哑,也不带浑浊,反而有一丝如中年人的雄厚。
在下吴王世子吴鼎,年轻人倒也没含糊,爽利地答道,中原剑圣的三弟子。
呵呵,萧何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只没想到那老婆娘还没死,怎么,自己杀不过,就派徒子徒孙来送命?
老前辈,话可不能这么说,吴鼎笑眯眯地把飞天横到胸前,到底是谁会送命,谁知道呢。
有意思。老人点头。
当然有意思。年轻人含笑。
拔剑!萧何喝了一声,轻一踏脚,身后的琴便被震到身前。
与此同时,关上中年人的大戈也悄然落下,随着将帅的指令,二百名身经百战诡道矛戈老兵,呐喊地向老人发起攻势,前面将用大戈横扫,之后兵用短矛直刺,再后卒用投矛压制,这阵势成型极快,很明显演练多时。
冲在最前面的兵士是名随着吴王的御前校尉,名王双,身长力大,据说舞起大戈的时那周围的厉风能伤人面目,作为第一批冲上楚都城墙的将士之一,吴王喜其勇,便留在了御前。
王双步子大,没几步便冲至老人身前,瞥了一眼那矮了自己半个身子的木讷老头,侧举大戈猛扫过去的他还觉得不痛快。
这种皱皱巴巴的老头还能是武林高手?
那我们家村那一村子老人都是高手。
舞着大戈已经到了老人身侧,王双大喝一声,就等着抽刀割头录下首功了。
关上吴鼎也眯着眼细看着战局,眼见着大戈就要将老人扫成两段,然而战局突变。
老人猛地提起木琴,一琴便砸在了那王双的面目上,那王双瞬时眼珠迸裂,碎颅而亡,到死他还横着大戈,却只离老者身体一寸,硬是没有扫下去。
咦?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出声,将军见状依旧挥戈,让关下的将士前赴后继。
然而依旧是一寸,横戈,直枪,投矛都差那老人一寸,明明再只要一寸那老人就会陨命,但是就是这一寸。
老人也不含糊,扫,砸,击,打,明明是木质的长琴用起来却像蜀地的大戟,那上好钢材熔炼的铠甲就像是纸糊一般,和它的主人一起,被木琴打的支离破碎。
不一会,关下的土地便染上了血红,破碎的手足铠甲,仿佛要让大地升高半尺。
关上将军青着脸,又挥了挥戈,终于没让那最后剩下的一百来人再去堆高那尸山。
不行,他向那年轻人摇了摇头。
嗯,吴鼎面色凝重,竖起行令,拿起飞天,转身欲行。
那就由我来据关!
见没了攻势,老人一屁股坐在两人叠起的尸体上,摸出怀中的布巾,先拭去了脸上的血迹,然后开始默默的擦起了琴,好像他之前并没有角斗杀人,只不过又是给了那些客人讲了个小故事,过后要弹琴烘托下气氛。
一阵萧然冷风,关上两人关下百人都默默无言,看着老人慢慢的调弦听音,最后享受般地闭上了盲目,在那骨山血海中,弹出一曲将进酒。
五 行令虫鸣
年轻人眯起了眼,挥手让剩下军士上关,随后纵剑越下城池,足刚触地,只见他脚边便扬起一圈尘土,下一瞬剑与人都如满弦之箭般飞出,一息间那飞天便快刺入老人眉心。
一来便是不留喘息的死斗!
而目盲老人不顾剑来便提起长琴就向年轻人腰间扫去,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横琴怎会比直剑快!
能赢!吴鼎刚在心头闪过这念头,他便瞧见了老人干枯唇角边的冷笑。
果然,飞天剑眼看着就要洞穿萧何头颅,只听叮的一声,老人眉心闪过几点火花,那剑仿佛被什么硬物阻挡停了下来,剑身弯出了一个大弧。
足再点地,年轻人借力侧翻躲过了夺命横琴,又退了几步,在离了那尸体山后他停了下来,终于不再盲目冲杀,好看的眉目皱出了一道痕。
金刚身?这是吴鼎第一个想法,但是很快就否决了,且不说金刚身便步入了圣境天地不容参手俗世,若是这剑恶入圣了那同为圣境的自家师父肯定会亲自出手早早除去后患。
那又会是什么?又注视了两息,他总算看出了点棱角。
在那闲庭信步抚琴弦的老人的面目前似乎…
年轻人谨慎地侧走两步,果然又在萧何身前看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光亮,他顿时明了。
是一条线,一条可以抗衡精钢的线!
而面前这剑恶老人不仅可以木琴扫千军,更可以线刃对锋芒!
可怕的敌人,即使御起行令,胜负也只是五五之数。
吴鼎有些汗颜,自己在师门行辈第三,实力在九位师兄弟中也排三四之数,步法轻蜉蝣也曾被视作百年一人的传奇武艺,但是面对这当年仅仅被称作剑恶五的剑客居然胜负只有持平之数,这实在是…
年轻人还在揣摩着,老人却有些闲不住,他干脆又横过了琴,便挑挑拨拨弹了起来,是一曲喜临门,错杂昂抑的调子便在夕阳古道上响了起来。
犹豫良久,吴鼎双手抱拳,将飞天按在胸前说道,前辈好武艺,不过剑圣门下不能御剑不发,多有得罪!
汝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来!老剑恶笑着,似含着赞赏之意。
年轻人点了点头,竖起双指,拂袖一挥,只见那关上行令巨剑便横空出鞘,御行片刻便悬在了对战二人之上。
请!
吴鼎一喝便又纵着飞天向老人攻去,天步蜉蝣,点地生风,左右不定,一日千里;玄女飞天,酥若无骨,声东击西,攻守双全。
再加上又窥看到了剑恶老人的机密,果然再次出手时,年轻人已能与萧何缠斗,纵然一人使剑另一人还在仗着木琴。
又斗了二三十合,这回轮到老人皱眉头了。
原因来自悬在天上的行令。
萧何年幼目盲,七十余年一直闻声而动,隔穴辩音的本事他自称第二恐怕这天下江湖无人敢说第一,终究天下无人能掩去自己的心跳是不?
而天上这剑却真正地让老人感到有些分神。
因为那定在空中巨剑一直在振动微鸣。
有几刻它仿佛要落下,但是又未落,有几刻它好似无害,却暗藏杀机。
剑无心跳,只能听边上风声,而身前的剑圣传人明显御剑强于使剑,空中剑的微动辗转他都可以停至分毫。
又是一次分神,天上剑依旧像高高在上的断头台,迟迟没有落下。
萧何一阵烦躁,便收回了一直摸着弦剑的右手,双手大力荡起木琴,与其担心飞剑不如直接拿下主人来的痛快!
就在这个时候,他察觉到了异常的呼啸声。
即使是刀剑乱鸣,风生水起,他依然感受到了空气的一瞬突兀,随后便像掩盖般的平息如常。
来了!老人心中一凛,左手用琴再次挡住了吴鼎的攻势,收回右手刚欲使起一直匿在身侧的弦剑虫鸣,他便感到了那瞬息而至的巨大气压。
行令剑,龙头铡!
巨剑从空中直坠而下,像是一只隐忍多年的猛蛟,汹涌咆哮而去,仿佛空气也受不住那么猛烈的出击,发出了刺耳的悲鸣。
赶不及!那剑仿佛卷着风暴,瞬息便立在了老人的额头。
而那吴鼎却也不知道何时发了力,横着剑也摸到了萧何身前。
一直沉默无声的败军们此时都情不自禁的发出些惊叫。
中年将军紧盯着战场,一言不发,而那互攥的双手却滴出了汗。
谁都明白,这剑,要定胜负!
六 丹和策
一声轰鸣,只听关下二人已经交过一剑,便没了动静。
尘土,散叶,血肉似乎在那战场中心打出了一个旋,让人眼花缭乱。
结果如何?关上将军急问,而那巨大的烟尘却遮挡着视线。
终于又来一阵晚风,吹散了些尘雾,在那关下模模糊糊也能看清两个人的样子。
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人行刺一人中剑静止般的影子。
赢了?将军心头一喜,刚准备下关就听见了年轻人艰难的声音。
我输了,吴鼎只觉得满嘴的苦涩,他纵着飞天夹攻,一剑刺穿了木琴,但是被琴身一带便偏了方向,而那行令…
哐当一声,巨剑无力的落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尸骨。
那巨剑行令,居然被老人右手不知从哪抽出来了的弦剑,剑尖抵剑尖,剑锋对麦芒。
那种惊世骇俗的速度和精确,恐怕不是此世之人力所能及的了。
就算师父亲至…这样的想法甚至闪过脑海。
开关放行。
持剑片刻,年轻人便沮丧地从琴中拔出飞天,将它掷在地上,他向关上挥了挥手,示意军士打开关门。
老人呵呵笑着,将那无形无影的虫鸣又收回琴里,刚准备随吴鼎过关,却听到了一声冷哼。
世子同意了,我樊忠可还没同意。
关上将军举起大戈,部下军士竖起战旗。
剑恶萧何!你七年前过不得这停马,七年后还是过不得!
汝真以为吾人把你们这些铁皮甲人当事?萧何笑道。
谁知道呢?樊忠咪起了眼睛,向关下吴鼎扔下一绸袋,吴鼎!奉吴王令,吃下丹药战萧何!
你!…年轻人刚欲反驳,目盲老头倒是先嗅到了气味,斗神丹?老夫当年可是屠遍了江南道观,才得到一颗。
吴鼎听闻也是一惊,打开绸袋果然里面放着两颗金光闪闪的丹药。
一直听说家里藏着两颗琅琊山青羊宫的命化丹,想当初初学武时一直想吃下一颗涨修为,可是每每向父亲提起的时候总是被骂的狗血淋头,没想到今天…
樊叔叔,我已经败了,这江湖总要是江湖的规矩才行啊。年轻人还是攥着丹药,迟迟没有入口。
规矩?关上将军冷笑,和剑恶这种败类还谈什么规矩,来人,把那姑娘绑上来!
姑娘?萧何听闻一惊,而身边吴鼎也抢先出口,叔叔!那计较是使不得的!
然而挣扎的女子已经出现在了关上楼,却是原本在说书老人身边的抱琴女孩。
看见关下的老人,女子刚欲喊声出口,便见萧何已经须发喷张,顺手拿起背后木琴,直接就要劈在身前吴鼎身上。
汝师父可教你江湖道义?!萧何白发飞舞,大声喝道。
年轻人侧步躲过老人的重击,刚欲解释,木琴又砸了过来,速度和力道和之前的缠斗完全不在一个阶次。
前辈听我解释!又躲过几次重击,吴鼎渐渐觉得气力不续,连声大叫,樊将军快放人!
放人?关上中年人嘴角勾了起来,向身边的军士招了招手。
你们不是平时老说吃不到新鲜的小娘子么…
樊忠你给我闭嘴,这是世子命令!吴鼎听了前半句浑身一震,急声大喝。
然而中年人依旧冷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你们就在这关上,好好享受享受新鲜的小娘子…
话音一落,年轻人下意识的瞧向老人,不由的瞳孔一缩。
只见萧何白眼圆睁,须发倒竖,衣衫翻滚,扔琴拔剑。
你们…你们…你们真以为剑恶非剑恶了?!老人在夕阳下纵着无形之剑,颤声喝道。
你们…你们!
你们真以为鬼神非鬼神了?!
七 生与死
当萧何真正用起剑来,吴鼎几乎不犹豫就服下一颗斗神丹,不顾喉咙的干辣与血脉的喷张,手上立刻御起飞天回手,返身就和老人拼了一剑,滑退几步,留下一串尘土泥痕。
而老人却不容敌人换气,还未停稳身形便出。虫鸣无形,年轻人难以格挡只好侧步让开,飞天只能堪堪自卫,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现在吴鼎才明白之前的一切,都是老人跟他做游戏,现在的剑斗才是…
是什么样的气势才能让大地被一剑开沟壑?
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巨树被断木又残骸?
当那老人挥起剑,就会吹起绞动的风。
当老人用起力,他脚下那血肉大地就会沸腾。
仿佛老人就是天地,那苍穹在和他共鸣。
年轻人衣衫尽碎,血沾满身,勉强格挡,在这种打斗中,呼吸都显得难能可贵,更别说喊叫辩白了。
关下,吴鼎还没撑到十合便身负三剑。
关上,却是更加惨不忍睹。
本身御前诡道军在服役的半年中需要禁欲,如有犯禁,便要斩首。
在建业城,御前军不仅是吴王手下最锐利的剑,还是吴中至高荣耀的象征,他们行为就像旗杆,不能歪也不能斜,他们的心性就像坐定老僧,要不畏生死,看破红尘。
然而这些如同楷模般的军士终究是人,这也是为什么轨道军每半年服一次役的缘故。
服役的半年遵纪守法,不服役的半年便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也有在服役期间便控制不住欲望的人。
这些军士有的是那开国功臣的子女,又或者是地方贵族的儿孙,若是全部斩首,那荆楚之地恐怕又要乱了。
于是便有了寻林的说法。
由御前轨道军代替地方势力亲自去剿灭山贼海寇,在缴获的俘虏中若有妇女,便可以让那队去参加寻林的御前军们偷偷快活快活。
但是那山贼海寇中能有什么样的女子?
这也是御前军说吃不到新鲜小娘子的原因。
如今有如此美妙的少女摆在面前,谁能不血脉喷张?
随着那将令,那关上的将楼,便成了那少女的地狱。
起先女孩还能挣扎,还能尖叫着喊放手。
但是随着第一个精壮男子的进入,少女的惨叫便不绝于耳。
那悲切的哭号,让吴鼎都想撤出武斗,好让老人上关,然后把上面的牲畜宰的一干二净。
但是,他不能,他是吴人的王世子,他却又要保护他的臣民。
而且现在的战局他也无法脱身,萧何回回都下的是死手,若是自己不仗着斗神丹去比拼,那么早在几合之前自己便身首异处了。
越想着离去却又越陷入疯狂的死斗。
女孩绝望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男人的呻吟都盖过了她的声音。
不想斗,但是又不想死!
吴鼎这么想着但是对手的老人却依然仗着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弦剑狂怒地舞着。
有的时候甚至一剑换过一剑。
但是老人每次能洞穿年轻人的躯体,而吴鼎之剑只能刺入一个剑尖。
不行了…
关上已经听不见女孩的声音,只能听见肆意的笑声。
不行了…
年轻人的眼目渐渐模糊起来,那仗着丹药突然强健的躯体也已经千疮百孔。
哐的一声,飞天坠地,萧何一剑洞穿了年轻人的手筋。
模模糊糊看着将要直刺面门的一剑,无剑而又脱力的吴鼎终于瘫倒了在地上。
感到了瞬息而至的痛楚,最终他却勾起了嘴角,眯上了眼睛,好像一种解脱。
在剧痛昏厥的一刹那,他最终看到那剑恶老人…
盲目流血,飞身上关。
八 结局
少主,少主?
是管事老丁在喊了。
吴鼎坐在一架精致轮椅上,慢慢地睁开自己的眼睛,透过密密麻麻的山虎叶,看着将要落山的夕阳。
什么事?
他回首问道,原本俊朗的面容上却不知何时刻下一个丑陋的剑疤。
哎!见少主应了自己,管事的老人赶忙笑着回应着。
门外有两人想见少主啊,他们说只要描述了他们模样少主肯定会见他们。
这倒有趣,那你说说。
哎!那一个是三四十岁的汉子,背着三四口剑,穿着布衣,一副憨厚模样;另一个却是一个老气横秋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嘴巴却厉害的不行。
吼…吴鼎笑了起来,他用手支起下巴,说道,我知道他们。
那老奴去把他们请来?
不,年轻人摇了摇手,那手掌的动作一直不变,原来是个假肢。
那…
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吴鼎用他那正常的左手解去了腰间剑,放在身边石桌上。
把这玄女飞天给他们拿去。
这,那老管事见了大惊,这,少主,这是剑圣…
拿去,这样给他们说,吴鼎想起身,但是在轮椅上的身体却半天不停使唤。
老丁见了想去帮忙,却被喝住了,呆站在原地,老管事鼻子一酸双眼便红了起来。
只要想着从小带大那活泼大志的少主,如今却落得这等场景,眼泪就不住地从老人眼中滴落。
你哭什么哭,我还没哭呢。吴鼎只好用左手摇着椅子到那老人身前,取出布巾帮老人拭泪。
见了他们,你就这样说,说那剑恶五力竭战死,我吴老三总算是赢了,而这飞天,年轻人又拿过那把半身长的长剑,弹出了两指剑身,看那闪亮的光芒在这小院里跳跃。
这飞天就算是借给他们,助他们去河内破婴邪。
哎,哎,老人应着,却还是哭。
你看你,那我带回来的姑娘怎么样了?
哎,那姑娘今天总算有了些精神气,可以下床走动了。老人回了段长话,总算是收住了泪水。
这倒也不算浪费那粒丹药,吴鼎又笑了笑,那你就这么说着送过去呗?
哎,哎,老管事抹着眼,抱着那剑便出了院门。
四周无了人,吴鼎又缓缓把轮椅摇回了之前的位置,眯着眼看那太阳被远处的山峰慢慢地吃了个半。
看着天上渐渐有影子的繁星,他情不自禁哼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歌谣: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谈笑间…
哼到这,他似乎唱不下去了,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樯橹…
灰飞…
烟灭…
在那静寂的星空下,他就这样断续地唱着,转眼间泪满襟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