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上有个家人群,刚开始群名经常换,有一天四叔把群名改成了“半生缘”,心中感慨了下,四叔,一个在非洲打工的中年男子,怎么起了个这么伤感的名字。仔细琢磨,人与人相遇相知不容易,缘深缘浅,能够保持密切联系的时间总是很短。即使和至亲之间,也不过是半生缘。也跟人说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话,其实时间会帮你 ,最后淘尽只剩身边的人,一起度过半生。那些生命中的小插曲是多么微不足道,永生难忘在哲学意义上并不存在,感情、细节会一点点被消磨。
相比《半生缘》,我更喜欢《十八春》这个书名,半生缘太直白,而后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春夏秋冬又一春,年复一年盼望着春天,可是男女主人公等到人生的春天了吗?
张爱玲向来擅长叙述男女的感情纠葛,这本书充满误会与错过的故事,最后以不大圆满的结局收尾。张通过丰富的细节描画、心理活动分析和白描的手法,呈现饱满立体的人物性格,读者在细细体味的时候,有一拍大腿的冲动,感叹张的描写果然到位,品读的过程自然滋滋有味。
在不那么开放的年代,在爱情中,男女喜欢欲迎还拒、欲说还休,表白是经过多少夜晚的酝酿才脱口而出,感情也是慢慢温热的。在慢时光中,感受暧昧不清的爱意,在互相猜忌中快乐或痛苦着。不论男女,心理藏着无数的小心思。
故事梗概
三十年代的上海,性格内向的沈世钧和顾曼桢在同一工厂做工,两人逐渐产生了感情。曼桢早年丧父,家庭生活靠姐姐曼璐当舞女维持,而曼璐嫁给了投机分子有妇之夫祝鸿才。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不能生育的曼璐设下圈套,令曼桢怀了祝鸿才的孩子。曼桢为姐姐、姐夫生下一子,葬送了自已的恋情。另一方面,世钧的母亲正极力撮合世均和表妹石翠芝成婚。失去了曼桢,父亲又病逝,心灰意冷的世钧最终在家人的安排下与毫无感情的富家女翠芝结婚。曼桢在医院生下孩子,看准时机选择逃走,却意外得知世钧结婚的消息。姐姐曼璐去世,曼桢为照顾孤苦无依的孩子,只好无奈地嫁给了祝鸿才。十几年后,世钧与曼桢重逢,一切误会终于解开。
沈世钧善良软弱,顾曼桢痴情软弱,在乱世中尝尽悲欢离合,没有一个人是赢家。沈世钧娶了一个不那么爱的女人过日子,顾曼桢无奈成为姐夫的妻子,虐心虐恋。这是一个时代悲剧。还好,爱情不都是这般令人心灰意冷。
十八春(张爱玲)|书摘
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缝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他和曼桢从认识到分手,不过几年的工夫,这几年里面却经过这么许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了。包含了太多的擦肩而过。以前觉得,是因为年轻人没有多少经历,所以把很多事情都看的很重要,但是,仔细想想,对于年轻人有些事情确实就是很重要的。
有些女人生过第一个孩子以后,倒反而出落得更漂亮了,翠芝便是这样。她前后一共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她现在比从前稍微胖了些。这许多年来,历经世变,但是她的生活一直是很平静的。在一个少奶奶的生活里,比在水果里吃出一条肉虫来更惊险的事情是没有的了。
满溢出来的生之喜悦,在她身上化为万种风情。 但是“酒在肚里,事在心里”,中间总好像隔着一层,无论喝了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心里的那块东西想用酒把它泡化了,烫化了,只是不能够。 他们在沉默中听着那苍老的呼声渐渐远去。这一天的光阴也跟着那呼声一同消逝了。这卖豆腐干的简直就是时间老人。
从前他跟她说过,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星期六这一天特别高兴,因为期待着星期日的到来。他没有知道他和她最快乐的一段光阴将在期望中度过,而他们的星期日永远没有天明。 这段话真的是越想越觉得诡异,星期六那一晚,愉快又充满期待,像隧道中的火车,既希望明亮终点的到来又希望在这神秘的隧道中多揣摩悸动一会,恨不得一帧一帧细细地去渡过,可是慢慢地才觉察到这列火车的目的地原来是永恒的黑暗。
曼桢倒真有点着急起来了。望着他笑道:“你怎么了?”世钧道:“没什么。---曼桢,我有话跟你说。”曼桢道:“你说呀。”世钧道:“我有好些话跟你说。”
其实他等于已经说了。她也已经听见了。她脸上完全是静止的,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是非常快乐。这世界上突然照耀着一种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心地清楚。好像考试的时候,坐下来一看题目, 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里是那样地兴奋,而又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
他的爱与她的爱有不同的方式。他爱她不过是方才那一刹那。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曼璐觉得楼上楼下的空气都紧张起来了,仿佛一出戏就要开场,而她身为女主角,一点准备也没有,台词一句也记不得,脑子里一切都非常模糊而渺茫 他终于微笑着向她微微一点头。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再也找不出一句话来,脑子里空得像洗过了一样,两人默默相对,只觉得那似水流年在那里滔滔地流着。
火车开了,轰隆轰隆离开了南京,那古城的灯火渐渐远了。人家说“时代的列车”,比喻得实在有道理,火车的行驶的确像是轰轰烈烈通过一个时代。世钧的家里那种旧时代的空气,那些悲剧性的人物,那些恨海难填的事情,都被丢在后面了。火车轰隆轰隆向黑暗中驰去。
马路上的店家大都已经关了门。对过有一个黄色的大月亮,低低地悬在街头,完全像一盏街灯。今天这月亮特别有人间味。它仿佛是从苍茫的人海中升起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表示他爱她。他所爱的人刚巧也爱他,这也是第一次。他所爱的人也爱他,想必也是极普通的事情,但是对于身当其境的人,却好像是千载难逢的巧合 只是对于身临其境的人? 世钧常常听见人家说起某人某人怎样怎样“闹恋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那些事情从来不使他联想到他和曼桢。他相信他和曼桢的事情跟别人的都不一样。跟他自己一生中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也都不一样。
一个黄胡子的老外国人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玻璃门荡来荡去,送出一阵人声和温暖的人气。世钧在门外站着,觉得他在这样的心情下,不可能走到人丛里去。他太快乐了。太剧烈的快乐与太剧烈的悲哀是有相同之点的——同样地需要远离人群。他只能够在寒夜的街沿上踟躇着,听听音乐。
房间里的空气冷冰冰的,她开口说话,就像是赤着脚踏到冷水里去似的。然而她还是得说下去。
满溢出来的生之喜悦,在她身上化为万种风情。
但是“酒在肚里,事在心里”,中间总好像隔着一层,无论喝了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心里的那块东西想用酒把它泡化了,烫化了,只是不能够。
他们在沉默中听着那苍老的呼声渐渐远去。这一天的光阴也跟着那呼声一同消逝了。这卖豆腐干的简直就是时间老人。
月亮渐渐高了,月光照在地上。远处有一辆黄包车经过,摇曳的车灯之至轧轧响着,使人想起更深夜静的时候,风吹着秋千索的幽冷的声音。
她在户内也围着一条红蓝格子的小围巾,衬着深蓝布罩袍,倒像个高小女生的打扮。蓝布罩袍已经洗得绒兜兜地泛了白,那颜色倒有一种温雅的感觉,像有一种线装书的暗蓝色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