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10年为一代人来算的话,改革开放至今40年的时间里,已经有了四代人的记忆。在这40年的岁月里,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GDP)从世界排名的第15位上升到了第2位,持续高速的增长也影响到了每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正在不断深入和继续着,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创造了无数个值得回味的故事,而这,只是一个经历者的一些碎片,努力拼了起来,已经让人感慨万千。
1978-1988-那些改变命运的长辈
小岗村的包产到户、敢砸“大锅饭”的步鑫生……对很多人而言,这些改革开放的标志事件和风云人物给他们的影响恐怕并不多,但1978年恢复高考所带来的影响一定是广泛的。
想不想改变一下命运?要不要去考个大学试试?对于我们50、60后的父母那辈而言,这是个极其关键的抉择。
家里兄弟姐妹多,总有人要牺牲,于是往往会让那个曾经成绩最好的去试试,他由此就背负起了全家人的希望。
依稀听父亲说起过当年为了支持他亲弟弟,也就是我二叔考大学的故事。复习资料是父亲之前读书时候留下的,他还想办法搞了不少;那段时间大概有半年多,家里晚上不许聊天,要给二叔复习的安静环境。当然,他也成了唯一一个不用干家务活的人,吃完饭可以放下碗筷就走,而且还有奶奶单独开的小灶……
当然,二叔不负众望的成为了成为了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后来当上了公务员,实实在在的扭转了命运,而这段故事中零碎的片段,比如某天吃了什么好吃的、某天谁因为帮忙干家务错过了什么,常常会在家族聚会的饭桌上被提起。那一刻,可以看到二叔眼里的泪光,想来,应该有很多家庭和个人由此开始了改变。
和高考一样影响到命运的故事,就是去特区当“倒爷”的。
那时候还有一种说法叫“投机倒把”,总之不算什么好的评价。而家族中确实就有这么一个小姨夫,在那个岁月里辞掉了工作,独自跑去深圳做起了生意。
听母亲说起,当时家里人都看不上这么个“倒爷”,一致不同意小姨和他交往,说这人很不靠谱等等,但小姨死活就是不听劝,闹得家里矛盾很大。
僵局在未来小姨夫从深圳回来得时候打破了,因为他搞定了全套的“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俗是俗了点,但这位精明的小姨夫确实得到了全家的认可和接纳。
后来,他也做过贸易公司、弄过设计公司等等,有起有落。而小姨家是家族第一个安上电话、第一个看上彩电、第一个安装空调的,更是第一个买电脑、买车、买房的……作为家族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他在家里说话挺有分量,只是我个人对他没什么好感——因为他喜欢宣扬“读书无用论”,有空不是打牌就是麻将应酬,特别俗,而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生意始终也就是他和小姨俩人的夫妻老婆店,雇人没超过4个,过得倒也算太平。
在这第一个10年里,还没出生的我,只能从长辈的口中找回一点时代的印记,而这些,其实已经指向了未来。
1988-1998-天真岁月的深刻印记
直到今天,我一直有个不算很好的习惯,就是吃饭的时候要把手头碗里的饭菜全部吃完,一点都不能剩下,而且吃饭很快。这和儿时的家境有关——家里地方太小,就一张桌子能用;能吃的也就这么几个菜,绝不许浪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因为贪吃导致剩了菜而被爷爷惩罚的经历:和爷爷一起饿着一天,从此,便记住了“粒粒皆辛苦”的意思。
到如今,饥饿的体验和单调的饮食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时,改变开始于1992年上海浦东新区的开放。“菜篮子工程”彻底解决了上海人民餐桌的问题,后来的日子逐渐丰富了起来。
从能记事开始,印象特别深的几个场景里,有一个就是苏州河的水。那时父亲的单位就在苏州河边,儿时乘着父亲自行车去他单位托儿所的路上,总要憋住气,因为苏州河水实在太臭,是因为周边很多工厂都在往里排污导致的。还记得小学三年级时写过一篇作文,主题就是想象用什么办法让苏州河河水变清,而这,在大概十多年后真就成为了现实。
这十年,要说上海的产业变革,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和母亲的工作。
小时候最早到父亲单位的时候,记得父亲是要换工装去工厂干活的。后来上学了,假期再去父亲单位,那些厂房已经不见,有了几幢办公楼,父亲穿的也不再是工作服,开始穿西装打领带,有了办公室,当然我更喜欢在他们办公楼下花园的假山上玩儿;再往后,父亲开始了起早贪黑的日子,说是要开始建零售渠道,那时有了可以拿个篮子直接从货架上拿东西的超市,休息天父亲常会带我去逛各种各样的超市,很多年后才明白其实父亲是在做零售渠道调研——我说怎么每次都会在我不喜欢的粮油区呆那么久呢!当然,那时候的我,有零食吃就可以了。
而在同期,母亲原来的印刷厂搬走了,她去了一家熟食厂,然后常年会在一个熟食门店卖吃的。那个门店离学校不远,所以放学后我得去打个招呼。比较不幸的是班主任是熟食门店的常客,所以我在学校若要干过些什么事,最好坦白从宽。
这第二个十年,正好包括了我从记事起直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光——住的地方从石库门弄堂搬进了老公房,有了独立卫浴;从用煤饼到用煤气;安上了电话;父亲经常穿着正装,还有了个BP机经常会找他有事,母亲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穿着白褂子、带着口罩和帽子帮人装菜时的模样。还有,就是我的小学从入学开始就一直在各种建设,终于从入学时的一幢三层小楼升级成了三幢环绕操场的大房子,甚是气派。
这十年里的变革缩影,似乎暗藏着我们从制造业向消费领域迁移的过程吧。
1998-2008-学生时代的变革体会
十年的求学历程,从小学到大学,时代变革的感受是尤其真实。
儿时熟悉的南市区在2000年被撤销了,原先很多熟悉的地方改换了门庭;这一年在熟食厂当营业员的母亲“拗断工龄“,以“四零五零人员”的身份离开了工作单位,而“拗断工龄”的那笔钱在那一年买下了现在位于黄埔和徐汇交接处的老房子。当时花了全款,也就十万出头,似乎也就在那一年的报纸上,有个新闻说上海某地地房价每平米居然达到了5000元,很夸张地样子,但也就在这十年里,上海的房价的均价顺利突破了每平米一万元,而且在之后依然狂飙突进,涨势喜人。
伴随着高房价,变化浪潮已然开始翻滚。
由于小学、初中和高中都在一条路上,对交通变化的感知并不明显,但路边的那些建筑、商店、门面一直都在变。熟悉的地摊式菜场搬到了房子里;那家招牌上有两只大手的钢琴店也没了,那是从小到大印象最深刻的建筑装饰,那个空间后来改成了一家富有文艺气息的茶馆,也算对得起这种氛围。还有常年在那儿蹭着看完了《灌篮高手》、《圣斗士星矢》的漫画书店也关了,后来像走马灯一样换了好多店面……
当然,还有些不变的,之后都渐渐有了名堂。
比如在茂名路那边破墙开店的一个驼子,我们都管他叫阿大,做的葱油饼特别香,那时候我每个礼拜都会去买了吃,也不像现在会排那么长的队。似乎他一直就在那儿做葱油饼,直到这几年社交网络的兴起使他的“阿大葱油饼”成了网红招牌。类似的还有附近的串串香麻辣烫、阿娘黄鱼面……很多在那个学生岁月里会去光顾的小吃店,一直在那儿开着。时间是最好的证明,能留下来的后来都挺精彩。
印象深的还有家门口的上海电影院,一直以来都是学校包场看电影的地方。似乎除了周边学校的包场电影和老年场电影,这家电影院就没啥生意——尽管后来也装修了、改造了,但并没有阻挡它没落的命运。
那段时光里比较热闹的还有淮海路上的几家百货大楼,各种进口的正牌精品玲琅满目,但相比之下人气更高的莫过于不远处的襄阳服饰,想买什么山寨品、仿制品在襄阳服饰里应有尽有。据说有人在襄阳服饰买了双仿制的皮鞋,拿到百货大楼里跟真品做比较,连专柜经理都分不出孰真孰假。
那几年隔壁房间就搬进了在襄阳服饰做生意的一家人,经常大包小包搬进搬出。他们家的女主人又黑又瘦,能用六七国的外语和各种外国人谈生意。那天和她聊起学外语门道的时候,她笑着拿出几本“xx语日常应用一本通“,里面多数是新的,但有几个章节的书页被翻得皱巴巴的,翻开来一看,就是些日常用语,每句话下面都密密麻麻用中文标注了相似的读音和常见的回应读音。这位精明的商人说:“把那么十几句常用的记熟了,就能谈生意了!”她还说,法国人最讲究、日本人特别精明、美国人通常买的比较多、意大利人爱贪小便宜……在这么个不算大的山寨市场里,全球商业交流的影子依稀可辨。
这十年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网吧不得不提。2元半小时,4元一小时,放学之后约上几个好友,偷偷跑去玩儿,从红警到星际,从CS到魔兽争霸,顺便还捎带着帝国时代、极品飞车等等,主要还是那种半小时到一小时能决出胜负的。要说“游品即人品”是毫不夸张的,那些在游戏里喜欢耍赖的现实里往往也都是小人,至于会找老师告密去网吧抓人的家伙,更是全体鄙视的公敌……
游戏是最好的连接和学习方式,也为我们一代人开启了了解电脑和互联网的入口:
申请QQ号,还不就是为了约从前的同学一起打游戏;
学会熟练的实现键盘盲打,还不是因为星际争霸复杂的键盘快捷键操作;
当初吵着要在家买电脑,不就是为了能玩游戏嘛!
作为互联网的移民,电子游戏以及伴随而来的互联互通逐步构建起了一种新时代的交流方式,也让我们开始渐渐改变了原先对老师、长辈无比崇拜的态度,开始学会搜索、沟通、交流,自己寻找答案,开始敢于不依赖那些前人的经验……隐约之中,有了成长和独立的感觉。
2008-2018 社会人的摸爬滚打
汶川地震的影响和感动、北京奥运的自豪和骄傲散去之后,便是正式踏入社会的时候。从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开始渐渐有了影响,那时候不少外资企业的招聘都开始控制。实习的一家外贸公司才两个月就不要人了,理由是整个公司都快不行了,而那些本土接地气的公司刚刚迎来了新的发展时机。
在卖啤酒的岁月里,亲眼见到了上海本地品牌的立波啤酒是怎么不思进取的被三得利的营销击溃,而更注重KA超市的三得利又被野蛮生长的雪花啤酒以一个个小店包围的方式蚕食了市场。犹记得应该是在2010年的时候,自己在和一个开饭店的老板一起喝酒聊天时,来了一个戴眼镜的青年。那个老板很热情的做了介绍,说是之前是交大的研究生,姓张,做了个网上订餐的平台叫“饿了么”,挺好用的。后来,那个饭店的老板把店关了,自己加入了饿了么,那个来饭店的青年就是饿了么的创始人张旭豪。
至于后来的“千团大战”,“外卖大战”,确实自己已经不熟悉。当初卖啤酒时地推市场的残酷使自己选择了放弃,而那一代一起工作的不少同事后来都进了各种生活服务类公司的互联网公司,干的依然是地推的活儿——谈商家、做活动、搞推广,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而在选择了一份相对清闲的工作之余,不知不觉踏上了一个时代的浪潮:社交媒体与移动互联网。
从饭否到新浪微博,开始认识各种有意思的陌生人,开始熟悉用网名彼此称呼,开始参与各种类型的同城会活动,终于开始和朋友一起搞起属于自己的社群……一开始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谈场地、办活动、交朋友、做内容,顺便还可以搞搞活动弄弄推广什么的,后来回味过来才发现,这确实是一种趋势的红利期效应:很多闲置的空间需要盘活和流量,很多人希望在工作和家庭之外有个拓展见识的空间,实实在在的交流和互动会更有意思……
后来仔细回顾一下就发现,身边到如今依然活跃的社群,绝大多数都诞生于2012年左右。这一年,新浪微博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已然爆红,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自媒体,刚刚崭露头角的微信也为交友和联系提供了技术支持,于2011年10月过世的乔布斯留下了当时算是最成熟的手机:IPhone4S……一切的一切,预示着后来巨大的可能。
父亲退休了,他可能是最后一代一辈子都在一个单位里的人了吧,只是那个单位分分合合关停并转早已面目全非。喜欢下棋为乐的父亲始终不习惯在电脑上下棋,于是给他专门配了个IPad,可以联网找人下棋玩儿。为此也他配上了智能手机,用上了微信,为的是方便交流,最好还是约个地方当面下棋;给他配上的小米智能手环很受欢迎,于是每天都能看到他一万多步的运动里程,这数据背后代表着健康的状态让我很是放心——比我高多了。
相比之下母亲在面对新物件方面更积极一点,可能也和她的朋友影响有关。先前父亲总抱怨母亲爱和社区里的一些老太组团去某些超市淘便宜货,在家堆了很多很多,现在,超市倒是不去了,直接换成“拼多多“了,剁起手来毫不都不手软。
家里周围的百货大厦渐渐变成了以餐饮、娱乐等等为主的综合性商场;大型的超市关门了,便利店却还活得不错;包了一整栋楼的优衣库全球旗舰店很受欢迎,近两年给父母的新衣服都在哪儿买,简约又舒服。还有不远地方无印良品的旗舰店,有很多设计简单的好产品,但确实有点小贵。
前一段和之前在襄阳服饰做生意的老邻居联系之后说,他们这边的代工厂也能做无印良品的产品,不过现在主要在给网易严选供货。那个女主人说:能贴自己的牌子,干嘛用外国的,买的实惠点,卖的多赚点,多好!这其中,透着浓浓的自豪感。
这十年里,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不再和父母住一块儿。父母在市中心的老房子似乎更像是时代的缩影,因为哪儿除了一些住着的老人,其他都租给了附近工作上学的小青年。
热心社区的父亲常会和各种人聊出些背景:
之前比较多的是一些附近写字楼的“初级白领”;
然后是那些商场里的营业员;
后来有一段是很多做地推的;
最近比较多的是附近餐饮店铺的服务员、厨师以及各种外卖小哥……
这些来到陌生城市打拼,需要住得离上班地方近,经常加班到很晚的青年人,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成长的根本动力,代表着未来。
那天和母亲吃饭时聊起住在隔壁的外卖小哥常常晚上十点多才回来,很辛苦,问我是不是也这样?我打了个哈哈,说是自己通勤时间长,而这到如今已经五年多了——地铁倒地铁,跨过小半个上海去工作似乎是很多人的常态,而也就是十多年前,我工作的地方还是大片大片的稻田。
尾声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
对于一个三十出头的人而言,要说起改革开放40年的往事,有些吃力,但倒过去想想总觉得很有意思。这40年岁月里中有着一波又一波变革的巨浪,一代又一代人有的踏浪而起,有的被浪头拍下。
回到个体、家庭、家族的来看,作为巨浪中的一个小水滴,那些宏大的语词往往会化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值得去感受和回味,而这些来自个体的故事值得传承下来,因为这就是文化的微小切片。结合技术手段,还原走过的道路,便能为文化自信找到源泉。
这份文化自信,着实是我们继往开来,开拓创新的根本动力,因为它站定在当下,却又明明白白的指出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