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辉下班,打开家门,鞋还没换好,宝贝闺女就飞奔过来。小家伙灵巧地攀上他的腿,他用手轻轻地托举了一下,一双小手就搂住他的脖子。接着,软糯的童音传来,“爸爸,我都想你了。”这句话,让人通体舒泰。
赫姗从厨房探出头来,父女的这个样子,使得她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今天的晚饭会晚一些。我们也才回来。”
靳辉抱着闺女走过来,“我帮忙,能快一些。晚饭后,我们好去楼下遛弯儿。”闺女手脚麻利地下来,“我也帮忙。”
“这个绿色的是芹菜。”靳辉耐心地说。
“红色的呢?”闺女的“为什么模式”打开。
“不是红色,橙色,胡萝卜。”
“小兔子喜欢吃的。”
晚饭后,三个人走在小区的中心公园里。闺女扯着爸妈的手,嘴里哼唱着幼儿园的儿歌。靳辉和赫姗嘴角噙着笑,时不时地对望一眼。有邻居带着同龄的孩子在玩滑梯,闺女也想一起玩。于是,两个人坐在旁边看着,给跑来跑去的闺女擦擦汗。又一个小朋友过来,邀请他们去看蝉。
孩子大人转移地点。一人多高的树干处,有一只蝉。树下面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看着它。周围静悄悄的。园区的路灯散发着暖暖的光。靳辉轻声说:“蝉要蜕变了。”抱起闺女,指给她看。黑褐色的壳完全脱下来,看见蝉绿色的身体倒挂着。慢慢地,翅膀支棱起来,一点点地张开。抖动中,变硬变得透明。
闺女有点儿害怕,小手抓着爸爸的衣襟,一脸严肃。赫姗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形,身体紧紧地挨着靳辉。被老婆孩子如此依赖的感觉,让靳辉心里非常受用。
他拉起老婆的手,“回家吧。”看得太入神,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这么晚了,好,咱们回家。”赫姗握住丈夫的手。
躺在床上,闺女还在问蝉为什么要这样。赫姗听着靳辉半真半假的解释,笑出声音。靳辉听见了,赶紧转移话题,“太太,为何发笑?”赫姗闹了个大红脸,不知道怎么回答。闺女解围,“我也有太太。”夫妻二人不解地看着不停变换躺姿的闺女,“就是太太呀!咱们郊外家里的太太。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她呢?”
两个人无语了,童言无忌是这样的吧。闺女说的是靳辉的奶奶,老人家快八十岁了,耳聪目明的,自己一个人住在郊区。房子带着一个小花园,她就养养花种种草。
自打靳辉结婚,老人家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很好。有了重孙女,更是喜笑颜开。但是就不松口和他们一起住。所以,一家三口,周末雷打不动地过去,享受天伦之乐。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夫妻二人默契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今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赫姗先开口:“如果不是奶奶坚持,你会结婚吗?”靳辉摇头,“不会。奶奶说我不孝,我说她应该管好父亲。结果,奶奶气病了。我害怕啊,这个世界上,她是我唯一的温暖。我只好点头,她立刻说病好了,就开始张罗着找人给我介绍。”
看着丈夫无奈的样子,赫姗想着奶奶的狡黠,装病这招是无往不胜。靳辉搂住老婆的腰,“你呢?还会傻傻地坐在那家火锅店里,看着人来人往,自己发呆?”
“或许吧。对自己的婚姻,我不敢想。你见过我的父母,相处的时间不多,你也能看得出来母亲一直看着父亲的脸色。父母异地而居,只有过年的时候,父亲在家的时间会多一些。小时候,父亲会花时间哄哄我,买点好吃的好玩的。
等我上小学,我们父女的关系一下子就变了。开始我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他回来的时候,我努力表现自己。可是仍旧没换来他的和颜悦色。
他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和其他人的妈妈一样,有说有笑,对我亲近。母亲数着他回家的日子时候,就变了。时髦的衣服都会放在柜子里面,和我说话就是嘱咐我,不要和父亲说这个说那个。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们的相处之道。
我以为成年人都一样。外表亮丽光鲜,摆出恩爱的模样;家里相敬如冰,妻子看着丈夫的脸色,挣钱少的将就着挣钱多的。
我在家里觉得压抑。我发誓一定考上外地的大学,远离他们。我以为他们会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离婚,摆脱名存实亡的婚姻束缚。可是他们没有。
我不愿意回家,可是我想家。火锅店里一年四季都是热气腾腾的,加上陌生人们的欢声笑语,让我觉得我存在的世界是有生活气息的。”
赫姗的眼泪划过眼角、腮边,语气异常平静。
“单位热心的赵姐,周末总约我一起。我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不是我不讨人喜欢。后来,她说帮我物色对象,我一口拒绝了。但是她说得有道理,我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合不合适自己呢。
一个人呆着的房间,有时候让我感到窒息。可是,我真的恐惧。我不知道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和自己共处一室,我要怎么做。
我告诉自己算了吧,不结婚也可以。要不领养一个孩子,和我作伴。但是,我不能给她完整的家,完整的爱。她长大以后,成为第二个我,又怎么办?”
靳辉坐正,拿纸巾给老婆擦眼泪,轻声问:“后来呢?怎么改变主意了?”
“母亲打电话说,她同学的孩子和我年龄差不多,家里条件很好。要是我回去,她家会给我安排一份工作。
母亲还说,她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回家。等父亲退休回到老家,他们的关系就会好的。婚姻就是这样。
我不相信母亲。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帮助我搪塞她。
赵姐说了相亲安排,我就同意了。我们见面以后,记得你说,需要我帮你过家里长辈的关就行了。我觉得我们不谋而合。谁知道,奶奶她……。”赫姗说不下去了。她自己没发现,此刻的她脸上的悲戚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幸福。
靳辉笑了,“奶奶让我给你送花,周末约你吃饭。我说加班,她就要去单位找我的领导,员工的个人问题解决不好,怎么好好工作。我被逼着和你约会。她还不相信,给我打电话,非得和你通话,确认一下。”
赫姗也笑了,“我第一次见奶奶好紧张,可是她笑眯眯得让我想亲近。其实她种的那些花,在我老家很常见,我能辨认出来不奇怪。可是当时她开心的样子,我永远忘不了。”
“你是第一个愿意和她说这些的人。她当然高兴。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为了各自的事业,对我不管不顾。奶奶好话说尽,装病什么的都用过,可是父亲说我是一个男孩子,从小就要有责任感。这个是奶奶教给他的。我的母亲对奶奶更是不耐烦,她放弃不了她的辉煌,放弃了我。
其实他们早就离婚、再婚了,奶奶不说破,我就当不知道。所以,奶奶非得和我们一起去民政局领取结婚证。现在我的那本结婚证还在奶奶的手里呢。”
赫姗唏嘘不已。未见面的公婆,比自己的父母还要奇葩。这么说来,她和他算是有缘分的吧。
靳辉接着说:“奶奶私下里气恼我母亲的话,我听见过。上学的时候,我就讨厌女生。后来毕业工作了,我发现周围的女性,要么向我母亲那样,为了权势地位,不惜一切;要么虚伪自私,为了金钱,不择手段。她们天天戴着面具。我一个大男人,轻轻松松的一个人生活多好。
可是奶奶坚决反对。她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她没把父亲养育好,再不安排好我,她没脸去见我的爷爷。
老婆,谢谢你。结婚以后,你小心翼翼地帮我打理生活,然而我的态度冷漠。我想看看你这个戏能演多久。
可是,你对我真的没有要求,什么都不过问。我们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周末,见到奶奶,你是真心和她相处。我有点动摇了。
我出差,奶奶生病那次,你守在医院,坐在床边睡着了。你醒了的第一句话是吊瓶打完了。我一下子发现,生活里只一个人并不好。奶奶说这次她老人家不会再看走眼了,让我珍惜你。
我承认对我们的婚姻初始有怀疑、试探,可慢慢地变成了渴望、珍视。如果我说,现在我是深深地爱上你,你会相信的吧?”靳辉认真地、紧张地盯着赫姗的眼睛。
赫姗眨了眨眼睛,“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靳辉激动极了,轻轻地拥赫姗入怀。好半天,抑制住心中的悸动。他说:“我们的婚礼仓促简单。我想带着你和闺女,去圣托里尼岛,我们再度一次蜜月吧。”
岁月是一条长长的河,生活是河上的行舟。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摆渡的人。幸福的摆渡人,是我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