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06

水木童年之换糖  二

        山岗上的小树林我也去过,平时感觉距离蛮远的,总要走个半天。今天不一样,我和金宝有说有笑,边跑边跳,迎面碰到村里人,看到我们背着口袋也会笑着发问:抓兔子去啊?我不知道咋接话,只是低头哼哈傻笑,金宝倒是大大咧咧说:是啊,抓兔子去。我回头看看金宝淡定的样子,心中莫名觉得神奇。金宝的一双眼睛很大眼窝深,两个眼珠滴溜圆时刻散发着光彩。他头顶的发型是当时我们的标配——锅盖头,因为我们的发型都出自同一个理发师之手,当时叫剃头匠。锅盖头是我无法磨灭的记忆。

      我们村基本都姓丁,即使有几户别的姓,也是早年入赘到我们村,过了三代还姓的。按说我们村应该叫丁家村,老一代人说,丁姓就两个笔画,怕单薄,希望人丁兴旺、子孙绵长,就叫厚家村了。剃头匠叫丁全,按辈分我喊他大伯,他的年龄跟我爷爷倒是差不多,村里人喊他老全。老全家兄弟五个,家里田地本来就少,分到他手里的更少,再加他的腿略微有点残疾,做农活不太利索,所以他学了个剃头手艺,做起了兼职剃头匠。我小时候感觉理发就是遭罪,坐那里规规矩矩不能动,理完之后也总会有碎头发钻进脖子后背,奇痒难忍。夏天倒还好,大不了跳进池塘游个咏,冬天洗个热水澡可能没那么方便了,为啥?太冷!老全是个细心干净的人,每次去,围在我脖子上的白色围布都是一尘不染,白花花的耀眼。跟破旧茅草房、石头围成的猪圈、旱厕营造的灰暗氛围色构成强烈的对比。除了刮风下雨天,老全会把用木头做的相当考究的镜架子摆到他家那棵祖传的香椿树下。镜架子通体深红色,上部分做了飞檐,有木雕,记忆当中是几个衣着鲜艳、满脸欢喜的童子捧寿桃拜着慈祥憨态的寿星老。底座更显庄重古朴,雕着金灿灿的一龙一凤,龙头对凤首,后来我知道一个成语叫龙凤呈祥,即使有了年头,木架整体的油漆仍然锃亮锃亮的,也正因为有了年头,除了奢华更多的是深沉和低调。

      在镜架子上挂好磨剃刀的厚帆布条,老全把手工不锈钢推子、剪刀、梳子等在镜子下缘的平台上一字排开,我每次看到这些整齐的工具总感觉心里发毛,好多“凶器”啊。这时第二件装备也出场了,一把宽大的太师椅被抬出来了,据说这把太师椅是清朝时候的物件,什么木料不详,线条简洁,扶手被磨得发亮,窄窄的靠背上刻着兰花图案。其实,老全家门前就是我们村最大的水塘。去剃头的人,就是坐在香椿树下、面朝大片水塘的原生态待遇,特别是夏天清风徐来,还是相当惬意的,当然,蝉躁总归免不了。老全的生意还是不错的,有时候要排队,后面的人就坐在香椿树下的一圈石头上边等边闲聊,东家长、李家短免不了,但此时更多的是谈论哪里能挣到更多工钱、怎么做点小生意发点财的话题。不剃头的人闲来也常在这里聚,这里成了我们厚西生产队的集会中心了,老全乐见其成、享受其中。

        我那时去剃头,就踮着脚捱到太师椅上,相对来说椅子太大,我小身子矬在那里滑稽又搞笑。老全帮人剃头时会戴上老花镜,老花镜上还栓了一根防眼镜掉的黑色绳子。他一般都会笑眯眯的问我爸爸怎么没陪我来。他皮肤白净,养了络腮胡子跟眼角眉心的皱纹连成一体在脸上形成一个盾牌形状,但是修得很精致,没有粗犷之感,眼神清澈,配上老花镜倒是有退休的大学文学教授之风范。我只是机械的回答我爸不在家。他也不再说,微笑开始给我剃头,同时跟其他人搭搭话。他觉得很轻松,可我开始难熬了,推子声虽然没有现在电动的那么聒噪,也觉得让人心烦意乱,同时,脑袋就像个皮球任老全大伯摆布,听他号令。终于,他拿起了剃刀在帆布咕嗤咕嗤磨起来,快结束了。刮完了后颈、两鬓的碎发,再用猪毛鬃做的圆刷头上周围清理一下就大功告成了。终于从老全的“魔掌”解脱出来了,欣喜万分,如同后面看到西游记猴子的那一幕。可是,一骨碌从太师椅弹跳下来走几步,就会有碎发扎后背前胸皮肤的痛痒感,就像被几只花肚子的毒蚊子一直盯着咬。可是,路上碰到小伙伴们一召唤玩在一处就立马忘记了痛痒。

        好像我剃头没付钱,其实那时候在老全那里剃头极少付钱的,大家不会在剃头这种小事上付钱,关键也没有那么多钱。一般都是逢年过节给老全家送点自家产的东西,啥都有,大米、花生、瓜子、年猪肉、鱼、鸡蛋等。老全照单全收,多少从不计较。还记得老全家那棵祖传的香椿树吧,每年香椿上市他还会送香椿给大家食用。这棵香椿树是分家时老全从他父母那里争取来的,他说他可以少要地,但是香椿树和那把太师椅他一定要。香椿树枝繁叶茂,成年男人才能抱得过来,夏天遮天蔽日的,抬头往上,会发现树冠两端各有个鸟窝,老全说这是喜鹊的窝,是好兆头,你们要常来我家。后面,找他剃头的人越来越少,虽然他理得干净整洁,但是发型太古板了,我们小孩也觉得剃锅盖头是件丢份的事,很多人慢慢都去镇上剃头,哦不,是理发,用的电推子。十几年后,老全走了。前几年回家,看到那棵香椿树也被锯了,老全唯一的儿子说树生虫枯死了。有人说,是有老板看上这棵大椿树用来做物件,他儿子就卖了。他儿子倒没有去做剃头匠,开始开拖拉机,后来自己买了货车开,抚养一双儿女。

        “赶紧走!”金宝摆着他的锅盖头,我们很快就到达了山岗上的小树林。为啥村子的人丢垃圾在这里?其实,这边一方面离村子有个空间的间隔距离,大该有100多米;另外一方面,这块地方生长着一种植物,我们称之为“王草”,与甘蔗的叶子较像,能长成人那么高,叶片边缘有小锯齿会伤人,一棵棵一排排簇拥在一起,像一道围墙成了小树林和村子的物理隔断。再者,老家人说这个地方处于下风口,适合成为垃圾场。后来大一点,听老人们说,这个地方成为垃圾场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小块树林原本是不存在的,抗日战争的时候,原来这块是一口小池塘,专门用来做石灰的,经常把烧结好的青石丢进这里进行化学反应,嘟嘟的冒着白烟,纯纯的危险地带。当时,会有零星的日本兵进村喝酒骚扰,村民敢怒不敢言。他们有个小分队驻在离村五公里外山脚下的一个兵营。三公里外的镇上是国民党办公地,而十几公里外的山里面有八路军在活动。老家人当时称我们附近这几个村为“三国交界”,各路人都会遇上。

        有天,有一个日本兵身上挂着枪,来我们村找酒喝,喝的酩酊大醉,稍微酒醒点就开始撒酒疯,敲人家的门,看到人叽里咕噜辱骂、追打,村里人老幼妇孺躲得远远的,不少人跑去了山上。村里成年男人只有保持警戒。日本兵此时盯上了村里一个人,此人叫什么没人再提起,只是他大脑和动作都很灵活,他跑日本兵跟着追,很快追出了村,来到了王草隔离带这里,很快就靠近了石灰塘,半夜放的青石还在反应。日本兵毕竟喝多了,被“指引”着就稀里糊涂的倒进了石灰塘,正面向下,很快毙命。这下,村子就被笼罩在恐惧之中,村长马上开会,把不在村子的村民紧急召回。每家出代表,按手印发毒誓不能外泄半个字。同时,村长立即组织人手把石灰塘用土封埋,并在上面种了些松树,这么大块地给这日本兵做坟墓,白瞎了!后来,日本兵小分队来我们村找过人,盘了半天盘不出来啥,悻悻离开了。

      穿过王草墙的空档,金宝和我就来到小树林里。感觉这里跟村子是两个世界,这里静悄悄的,空气飘散着一丝丝铁锈和橡胶混合的味道。高大的松树中间杂着杉树和其他杂树。地面上倒是没啥草,被人割得好干净。那时,做饭最重要的燃料就是干草、松枝。这给我们捡宝贝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就像打游戏寻宝一样。金宝一到这里就像来到自己的王国领地一般,他用手边指边说:小木,把这个牙膏皮捡起来,那双塑料凉鞋也捡起来,还有那个好东西——铁丝……,也就约莫着半个多小时拣了半大口袋,还有不少宝贝捡不了,因为我们实在搬不动袋子了。下面就是运输问题了。

        我问金宝,这些宝贝往哪里放?金宝想了一下说:放你家附近比较好,你们家门口小溪边有个土洞,藏里面就好。我眼里放光,完全赞同。艰难的长途跋涉开始了,背是肯定不行的,我们俩一起拖。两人屁股撅的老高,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起初拖三十米歇一下,后面几米就要歇一次。实在累了,以地为床躺一会。想想,当时的贪念太重,到现在还是未减多少,贪嗔痴慢疑,凡夫俗子啊。估计奋战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此时,袋子已经磨破,哪怕它是尼龙做的。两个大口子,有些宝贝都掉出来,如果往回走,肯定还会发现散落的。不管了,我俩把战利品一个个摆进土洞里,土洞其实不小。然后,我们去附近找了一些树枝竹枝把洞口拦了起来。这时候看着各自都像个泥猴子,我俩相视一下开怀大笑。这时候,金宝眼神落在口袋的两个大口子上说:小木,这个袋子坏了,你家人会打你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惴惴不安。是啊,袋子坏了咋办,我妈会打我的。应该不会,我妈有段日子没打我了,今天还夸我懂事呢。我给自己壮胆子,立马拿着破口袋与金宝告别回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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