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程

车船马粟,衣裳布匹,恋旧的人,一器一皿里,都盛满别人看不见的深情。

小文承蒙不弃,感谢方姑娘斧正。

旧书旧物,故知故友,如缨络敲冰般抵临我心。

所余半生,响彻清音。

                                                                                                      ——To.某人



           别  程

                    文/余容

余悦悦虽然是再婚,但因为夫妇二人在媒体行业举重若轻,当晚的宴席上是宾朋满座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彼时天色渐黑,周南一个人,开着一辆老旧的老爷车,哐噔哐噔,磨蹭在去报废厂的路上。

夕阳寥落,车流如梭。周南压着离合,这辆老捷达的引擎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一样。周南也很想哭。恋旧的人,一器一皿里,都盛满了别人看不见的深情。何况,这个捷达,陪了他十年。

十年啊,现在也要离开他了。

周南觉得这一天,过得简直通了灵。

捷达像是长了心成了精,在去报废厂的路上不断熄火倒滑刹车失灵,蹭了别人的漆,临到临到又冲墙撞没了自己的保险杠。

周南心里想,它是不想离开自己的吧。

所以才这么自残,是想让自己回心转意的吧。

你看,什么物跟什么人,车跟人呆久了,也沾上了主人的秉性。


几个月前,周南求悦悦不要走的时候,也是这么的低到尘土里。

悦悦是周南的结发妻子。是那个说好了一起白头一起白头却半路撒手的人。

那会儿,周南在孤军奋战的等待一个答案。

三个月啊,三个月都不能再等一等么。同床共枕十一年,这癌真真假假还没落得个决断呢,不是说人走茶凉人走茶才凉么,为什么到自己这里,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透了呢,周南靠着门框,看着正在打包行李的余悦悦,那会余悦悦还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周南说,悦悦,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你就这么绝情,你就不能走在我身后么?

余悦悦说,你这个人啊,总是这么多愁善感,什么胸堵气咽啊,都是自己想出来的毛病。没事儿多去旅旅游,打两圈麻将,你看吧,什么事儿都没了。

余悦悦收拾行李的手压根没停下来。所以,根本没有看到身后那双失望的眼睛。


其实余悦悦半年前就跟周南提出了离婚。

从这一点上,可以排除余悦悦并不是见风使舵的嫌疑。

三个月前,周南心绞困顿,遂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几天后去取结果,他那个已经做到心脏方面名气鼎盛的医生的老同学,吞吞吐吐眼神飘忽几度搜索门外,确信他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只好无奈的跟他说,大周啊,你这个病啊,怕只剩下半年了。

周南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医院的那个门走出再挪到车上的。

有那么若干光景,周南觉得他就要被这个人世放弃了。

他伏在捷达的方向盘上,熟悉的皮革味儿,却熏得他湿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家,他跟余悦悦说了。可是余悦悦却说,周南一定是和人串通好了的,挽留自己的手段而已。

何苦呢,自己已经把最好的年华给了他。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的放自己一马。

连死都挽留不了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还一起,怕也是万念俱灭。


周南心中只剩下一片寒意。

他觉得要在自己走以前,把身后事,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余悦悦是第一桩,所以字一签,就做了纷飞的劳燕。

从此冰浮溪上月隐星河,心底是割席绝义,老死也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了。


谁知道,三个月未到。自己还在生死待命,命能不能等回来还是未知,却等来了前妻的请柬。

请柬上的余悦悦穿着婚纱挽着一个鬓发已苍的男人,向天下昭告着,她很幸福。

这他妈的也太讽刺了吧。

周南觉得请柬上微笑的余悦悦仿佛在嘲笑自己马上就要撒手人寰了还有功夫在这想东想西。

虽不想说她出轨在先,但此时此刻,却想咒她不得好死。

周南当然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特意选在这一天,去处理他的这辆捷达。

这辆捷达,是在跟余悦悦结婚的第二年买的,那会年轻各自忙着事业,没要孩子,余悦悦就是在这辆车的副驾上,跟他巧笑倩兮,两个人上山下河的跑遍这座城市以及周边的大街小巷。


不成想这一场婚姻如今分崩离析,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辆老捷达了。

它就像他的孩子,是周南在这世上最后一点放不下的不舍。

他轰了一脚油门,把失落转化为动力,心中暗道,老伙计,加把油,我再送你最后一程。

捷达像听懂了似的,配合的向前窜出去。

周南一把方向没抓住,哐当一声撞上了右前的一辆速腾。


从速腾上下来的人是苏缨络。

苏缨络看着形容槁瘁的周南,试探着喊了句,周总,好久不见啊。

周南愣了一下想起,眼前的这个苏缨络是很久以前,他带过的实习生。

他现在,极需要有个人,哪怕一声不发的,陪他坐一会。

他现在,也实在没心情继续开车了。

周南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被这个世界所爱过。

除了,这辆捷达,跟他相濡以沫。

周南说,缨络啊,我们去喝一杯吧。

缨络说,你不是想喝酒吧。不然我陪你走走。

苏缨络就像从前那样,跟在他身侧。不同的是,当年的她像个小尾巴一样一天到晚不停的叽叽喳喳,此刻,看着周南一言不发地满脸疲惫,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的走着走着。

在长安路的红绿灯路口,缨络突然停下来,伸手扯了扯平他衬衣上的褶皱,说,周总,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你看这月光不还能够把你衣褶下的每个阴影都铺满了么。明天,一切都会好好的。

周南说,嗯,希望吧。缨络,谢谢你。再见。

也许以后没有机会再见的吧。周南哀伤地想。


多年之后周南想到那个夜晚。

侥幸我能逃生再见这世上的黎明。

我送的是它的最后一程,物伤其类物尽其哀啊,我躲过了命运的碾轧,它却死于非命。


                                                                                                                                    2016-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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