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是个很厉害的人，厉害的不像女人。

刚毅，果敢，大刀阔斧，立马横刀，一言不合，张口就骂，上到老赵去世多年的爷爷，下至年过六旬的胞妹，全都逃不过她的一张毒嘴。

秦和老赵结婚三十多年，算得上珠婚，可感情并不算好，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大打出手也时有发生。

好在辛苦拉扯大6个孩子，晚年过的还算幸福安定。

年轻时候，日子过的辛苦，老赵性格又柔，秦开始变的格外强势，能独自一人东风大卡装货送货，那个年代，有这样魄力的女人，实在不多。工作原因，经常需要出差讨账，凡是打过交道的人，也都感叹，这个女人，嘴毒的狠，骂起来要命。

她要账的方式，与别人不同，从不好言相劝，更不会讲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有一个原则，“不给钱？好，让你出名”，把最恶毒的语言用在你最亲近的人身上，让你无颜再面对同事。

2003年春节时候，秦做了一件大事，闹得满城皆知。

东城区是全市商业贸易最发达的地方，秦在那里占地摆摊，售卖瓜果，老赵就在旁边打下手。因为质优价廉，生意很好，可风险也很大。

无证经营，就意味着有被城管堵在墙角的风险，一旦被抓，需要交纳的罚金就把这些日子里的付出全给抹平，因此，躲避城管，有时候是这种小本菜农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

腊月里，天气冷的紧，人缩成一团，动都懒的动。秦用手指沾了点唾沫，将手里零星的散钱，翻来覆去数了七遍，然后一张一张的展平，放在了三轮车侧篓里的小盒子中。刚抬起头，就看到前面的小贩推着车，卖力的朝前跑，后面紧跟着辆白色面包车。

秦赶忙收拾摆东西，由于数钱太投入，周围其他的商贩都已经推上车跑了好远，却浑然不知，还没等东西收拾好，面包车就停在了跟前。

车上下来6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一言不发，作势就要将秦的三轮车推走。老赵赶忙上去阻拦，恳求放过这次。

城管这个职业，心慈手软的人做不来，带头的人脸色发黑，一把将老赵推来，指着他说“再拦着把你也带走”。老赵一听怂了下来，可秦不干啊，这些天卖来的钱，都在车上，就这么让他们推走了，还怎么过年。

于是，她猛的冲上去，用力的把三轮车车把别了回来，说“妈了个逼的，你们明目张胆抢劫啊，你们拿一个试试”。

三轮车车把上的寒冷，透过手掌，传遍了全身。秦打了个冷战，却握的更紧了，毫不畏惧的盯着眼前的6个人。

城管最不怕的就是碰上硬茬，其中的三个大汉立即走上前，道“我们在执法，你不要妨碍执法”，说着就要夺回三轮车车把的控制权，秦一看抢不过，急了眼，冲上去，叭，叭，两大嘴巴子抽在前头那人的脸上。

这一下不止城管愣了，连刚刚跑掉又回头来围观的小贩们都愣了。

秦还是不服软，指头对着那两个鲜红的巴掌印，说“你们谁还敢没收我的车”。

城管头子没有再让人去试图夺下三轮车，默默的拿出小灵通，报了警。

第二天当地报纸的头条报道，“正义城管挺身维护城市风貌获赞，无良小贩强悍硬顶法治社会受罚”，秦一时间成了风云人物，她的故事在东城区广为流传。

秦缴纳了罚款，被没收了三轮车后，年过的一点也不是滋味。整日数落老赵，骂老赵不是男人，没有脑子，全家都是孬种，就干看着让人家把车推走。老赵一开始还反驳几句，到后来干脆当听不见，只是包揽了家中的大小杂事。

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却各有各的不幸。

退休之后，秦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稍有不快，对老赵便是破口大骂。

老赵也变得越来越小心谨慎，越来越木讷，越来越言不着调，默默的洗碗，拖地，收拾屋子。

本来年纪大了，除了偶尔拌嘴，多数时间也相安无事。可秦性格强，脾气急，心里一有事，就变得易怒。

那天，大女儿要去山区自驾游，山路难走，秦心里挂念着大女儿，晚上在沙发上坐到3点才去躺下，刚刚睡着，老赵就要起床去厕所。

家里厕所的水阀锈的厉害，经常漏水，除了用水的时候，通常都是关闭的状态。老赵去完厕所，拧开水阀冲水，用力过猛，将手柄撇折下来，水喷在墙上，瓷砖上，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小片水渍，老赵赶忙去叫秦，秦刚刚睡着便被摇醒，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便一摆脸，甩了句“你不会先堵上”，随后转身继续睡觉，可老赵知道漏水严重，还是坚持要秦起来看看，顺便搭把手帮忙，不停的叫秦起床。

秦烦的很，索性坐了起来，恶言相向。

老赵觉得很委屈，便一再解释，秦一听，更加火冒三丈，‘你还不承认错误’，骂得更加凶，越骂自己越生气，顺手拿起旁边的烟灰缸砸了过去。

老赵头上被砸出个血窟窿，烟灰缸掉在地上，夹杂着血沫，碎了一地。秦继续骂“砸死你个龟孙也活该”，老赵没来得及捂上头上的伤口，就急着拿来扫帚，清理了地上的玻璃。

医院检查后，确定轻微脑震荡，在老赵头上缠了厚厚的一层纱布，包扎伤口。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有再去追问。

秦本色不改，声色俱厉，老赵便的越发的呆滞，让人心疼不已。

偶然，有天下午碰到老赵独自走在路上，眼睑低垂，瘦骨嶙峋，身影佝偻，我走上前去打招呼，“赵爷爷”，老赵一愣，随之皱纹密布的脸上，现出笑容，“好久没见你了”。

明明我们早上刚刚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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