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
老头子,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从来不敢揣测那会是怎样的光景。揣测世界另一头,你眼中的大雁如何飞掠麦浪;萧瑟的秋风如何卷起满山落叶;你又如何独自桴浮于海。海面波光粼粼闪动,潮水与潮水的褶带间,皆是吐纳不尽的系念。不知道你会不会像往常一样闲坐在竹林的斑驳下细细品茶,会不会在大雪飘然时依然穿着我为你织了半辈子的毛衣,会不会在月影阑珊时因不禁想起我而扼腕。终究,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抱歉,没能陪你到最后,留你一人于人世间浮沉。老头子,请别担心,我处的平行世界里风细细,花飘零,水自流。只是有一种相思,却惹两处闲愁。愿你采撷红豆,熬成韶光。老头子,一路走来,我们走过浮世变换,走过白云苍狗。将这段日子演绎成,冬日的愆阳,夏日的伏阴,春日的凄风,秋日的苦雨。其实,我由衷的感谢上天让我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一身孤勇的你,悠悠岁月陪伴彼此到渺渺天明。或许是命中注定,你被聚焦到我的生命里,碾碎在我的血液中,烙印在我的回忆里,变成我一生发自内心的笃定。我爱写诗,因为它像一把钥匙,锁住过往,留住来生。你不懂诗,却愿为我提笔。你第一次送我的明信片至今还夹在尘封的相册里,或许已经泛黄,但却是我最珍贵的纪念。记得那天的楼道,光线很弱,你站在我面前,背着光的你让我看不清表情。可我知道,你笑了。不是平常爽朗的笑,而是低着头微微抿住嘴唇,好像要努力忍住自己的羞涩,却又期待我的小确幸。“孤独的人,有的是岛,有的是小舟。离开了海,小舟会跌下去,而孤岛,就成了山峰。如果你是孤岛,我便是那永驻的舟。如果你是山峰,我便是属于你的飞鸟。”歪歪扭扭的字在昏黄的灯下跳跃,身边的热气氤氲弥漫。我忍不住嘲笑那时单纯的你:“又在哪处抄的?”殊不知,此番心口不一,只是为了掩饰我内心万里西风瀚海沙之涌。像几岁孩童般,你故作生气,抢过明信片,眼里的宠溺溢出水来,“不要算了。”明明是欢喜,却硬表现的毫不在意。裹挟着纯真,滞留下十几岁的怦然心动。后来,我有些后悔,那天我应该在灯光更明亮的地方看着你,那样我就能把你看得更真切,也可让你的形貌在日复一日盛大的树阴影间徘徊不去。因为在那时,我们都活成了青春最美的样子。后来,你去了遥远的北方,临别送你时,你抱着我说:“乖,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我时常打趣你,北方是不是有女王,是不是在每个柔软的黄昏,喝一杯温柔的酒。你总是在电话里一阵沉默后,告诉我,你只惦记那个一直等待的南方姑娘。我们会互相探望对方,无论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都攒下一大盒子飞机票和火车票,花光了几乎所有的薪水。异地恋大概是考验一段感情是否忠贞的最好方式了吧。在这期间,我学会少有女孩子在感情中的善解人意,学会自己煲汤做菜,学会对付身边大多数的麻烦。你说你想给我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礼物,就是一张一米八×两米的大床,让我身心和灵魂都得以安放,让我再也不用一个人入睡。我总是在最委屈的时候哭着在电话里大喊,“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到底还愿不愿意回来。”你总是说,“乖,等我。”我一直很乖,一直没有尽头地等一只飞鸟飞回它的小岛。终于,等待有了结果。你回来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蕉叶映窗,绿意生凉。相见,却是无语凝噎。抱着一束玫瑰拉着行李,略有些疲惫的你,在阳光下,笑容就像是重负后的舒展,让我想起少年时的你。我本来就发达的泪腺,瞬间抵挡不住鼻酸,但依然扬着头。“你来了。”“是的,我来了。”老头子,那时,我是不是哭了?我好像已经记不大清。不过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夜的风吹的明目张胆,墨一样的天空仿佛星星半裸,气氛微醺,是一把很好的举托。不知不觉,我们相依相伴地老了,你有了花胡子,我有了白头发,你时常会忘记你把遥控器放在家里的哪个角落,我也会看不清远方的繁花。我知道在我闭上眼的那一刻,你流泪了。因为它滴在我最后一次跳动的心脏上,滚烫而且炽热。在那么多茫然而忙碌的人群中,那么多杂乱而嘈杂的时间里,那么多充满偶然的错过之间,我遇见了你。人们相信,一个人如果真心在等待着什么,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不会随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我时而是云,时而是雨,陪伴你的四季。老头子。我依然是那座守着回忆的小岛。像朝露。像深涧。像幽谷。也像那倏逝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