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跟哪个女生交往两天，我保证勾她上床。”

在食堂打饭时，黄精兵说，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恶心！又黄又瘦，满脸疤痕，看了他的脸，肯定做恶梦。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又吹牛逼了！”他的铁哥们儿“坏脑壳”说。

“吹牛？不信到我家看。天天有漂亮女生陪我睡。”他眉飞色舞地说：“不用大惊小怪。我不愿意，她们缠住我不放，没办法！”

他们班女生低头不语，只有焦丽口里“耶，耶，耶！”用手指羞脸。男生们“梆，梆，梆”敲碗筷。

正在值班的张明听了，浑身不自在，做了一个“嘘，嘘，嘘”的动作，“安静，安静！”声音低下去了。

“黄精兵好吹牛，不会句句都假吧？”张明想，“情况严重，怎么办？怎么办？”他一团乱麻。毕业才一年，黄精兵读一年级。

熊老师告诉张明，黄精兵是地头蛇，有名的恶霸，家距学校三里。好追女生，与女生拉拉扯扯，与地痞流氓勾勾搭搭，与调皮捣蛋鬼称兄道弟。领导们视而不见，只苦了科任教师，“上他们班的课，像上刑场，活受罪，受活罪！大家焦头烂额，拿他没辙。”

每天下午，总听到他扯着公鸭般的破嗓子喊：“走，去我家喝酒！”然后，招招手，和几个同学勾肩搭背，大说大笑，走出校门，偶尔也有女生。

学生们到政教处反映，“他们通宵达旦喝酒，唱歌，跳舞，然后抹牌，然后……”

陈主任说:“猜测和道听途说不好，没有证据莫瞎说，败坏学校名声。放心，学校会管的！”

学校半个月加一次餐，改善生活。碰上这机会，他们一伙喝得酒气熏天，吆五喝六，在校园内横冲直撞，耍酒疯，大家纷纷避让。

他经常醉得“杨树不认得柳树，儿子不认得老子”，红着脸，口齿不清，到处挑衅。“不认得老子？瞎了你的狗眼！”同班同学也吃他的瘪，“打死你这龟儿子”，上去一拳。“啧啧啧，长得不错哦，小妞，跟着大爷玩，保证倍有面子！”

一次，中秋国庆双节聚餐，他喝高了，找袁滑子的岔，“保安？ 黑老大！来，打一架，试试你的功夫。”他锁住袁滑子的衣领，攘了几下。袁滑子始终赔着笑脸，往后退，头撞到了柱子上。

班主任周尚勇(“臭粪桶”)上前制止。他撇开袁滑子，大步向上，一下子扣住周尚勇的衬衣领，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什么东西？拉泡稀屎照照。死都死得过了，搞大女生肚子，生下野种还不承认，害了人家一生。”

“臭粪桶”哑口无言，疼指甲伸在别人手里，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袁滑子趁此机会，脚底抹油——溜了。

张明和几个老师看不过眼，拉开周尚勇，围住黄精兵，喊来四个大个子男生，把他架回了家。

五一联欢，学校加餐。黄精兵又喝高了，惹发神经病，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明晃晃的刀锋，闪着寒光。口里嘟嘟囔囔，满校园撵周尚勇。几个哥们儿发现，一拥而上，拉胳膊的拉胳膊，拉手的拉手，夺下菜刀。他仍骂不住口，“臭粪桶，当一天班主任，就骂你一天，老色鬼。惹烦了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周尚勇呢，像小鬼见到阎王的，满学校跑。鞋子掉了，衬衫挂破了。躲进女生寝室，黄精兵发现了，追过去。蹩进男厕所，也被发现。最后，翻过厕所围墙，跳进学校鱼池，伏在小米草丛中，逃过一劫。

黄精兵被架走后，才爬出来。白衬衣变成黑褂子，烂得东一块，西一块。浑身泥水往下滴，臭不可闻，不停地咳嗽、打喷嚏。

校长没法，像挠痒痒一样，批评了黄精兵一通。把“臭粪桶”换到另一个班。

一天，张明与黄精兵聊天，劝他：“别任性胡来，冲动是魔鬼，导致犯罪。”

他反过来劝，“张老师，莫见怪，弄出人命也不会塌天！我姑父是公安厅副厅长，叔父是市委委员。祸再大，也不怕。不瞒你说，在省城，我把一个老师打成重伤，学校吭都不敢吭一声，谁也不敢弹我一指甲。”

“打老师，为嘛？”

“他出口伤我。说教了十几年书，没遇到像我这样品行坏的。还警告我，再不悬崖勒马，小心走上绝路！这不咒我吗？转个学校，小菜一碟！比从大门转到房门还容易。”

他拍着胸脯说：“你，全校公认的好老师，有么事求我，一定全力帮忙。”

张明恍然大悟。难怪几天前，校长对黄精兵说，大侄子被抓，希望给他姑父说一声。

当时，校长点头哈腰，手脚不停，又是端椅子，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还一边陪着笑脸，“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保险没问题。”

张明路过校长室，撞见了。感到恶心，刺眼！

按校纪校规，黄精兵应该开除，又是中途转来的。老师们说：“恶少不除，校无宁日！”

但校长说：“把这样的学生教育好，是教育者的能耐，也是职责所在！”他引用一句话反驳：“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下半年，张明被任命为团委书记。他想，首要是踢走害群之马，哪能让一个学生搅乱整个学校？单打独斗肯定不行，集合大家的智慧和力量，一起干。

他把想法向学生干部说了，大家拍手称快，但担心遭到打击报复，不敢强出头。

“别怕，我第一个签名！”

他发动师生签名，联名写信给教育局，管教育的副市长，市人大科教文卫委员会。引起了高度重视，经过综合协商，决定开除黄精兵。众怒难犯，黄精兵二话没说，灰溜溜地离开了。

离开那天，他扬了扬拳头，对张明说:“你等好！”

黄精兵走后，张明问黄雅芹(同班同村):“你班那几个女生，真像他说的那样不堪吗？”

“吹牛，焦丽也许可能。他疯狂追她，‘如果不答应，先杀了你，然后我自杀。’焦丽害怕，答应了，在他家过了几夜。其他女生怕他纠缠，或者奈情面不何，去过他家几次，没在那儿过夜。我住校，很清楚。”

“爸妈不管他吗？”

“他妈，我婶，一见他带同学回家，就嘀咕，‘流不流，痞不痞，学生没学生的样子。’被他推来搡去，跌倒了，还崴了脚，一个星期动不了。晓得说了没用，也不说了，暗暗生气。”

“他爸呢？”

“我叔，泥瓦匠，随养殖场建筑队打工，一家四季不在家。也不敢管他。有一次把他说毛了，一凳子砸在他胳膊上，半个月都没好。他说的什么姑父、叔父，净胡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个村的，还唬住了一些人！”

“谁烧火，做饭，办酒席？”

“他妈。她说，来的都是客，哪有让客人空坐的理儿？她总劝他们，学生就要认认真真读书，好好做人，做一个好人！”

“他为什么转校？”

“在武汉读中专时，确实带回过女生。听说闯了大祸，呆不下去，才回家的。打架斗殴，谈情说爱，逞勇斗狠，没有他不敢干的。我叔气得吐血，也没用。有他在，闹得班上乌烟瘴气，老师个个头疼。”

过了很久，张明得到消息，黄精兵转入另一所中专，直接读三年级，并“圆满毕业”，“找到了”满意的工作。

黄雅芹说:“女生们并不喜欢他。他那样说，是吹牛，为自己脸上贴金，哄骗傻女生。真正傻的女生，很少。”

有一天，张明偶尔提到黄精兵，提到王艳梅。刘永芳说，“这就是女孩们喜欢你、爱你的原因:只要对的事情，你会不计成败，义无反顾地做。”

“但是，我不敢惹她，也不敢惹你！”

永芳火了，“敢惹流氓，敢斗地痞，敢打混混，敢开除捣蛋学生。为什么在爱情面前成了胆小鬼？当断不断，耽搁了多少暗恋你的女孩啊！你不惹我，我惹你；你不理我，我理你！我要告诉她们，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别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该来的迟早会来！最近得到消息，五毒俱全的黄精兵，打架斗殴，开赌场，放高利贷，出入风月场合，乱搞男女关系，吸毒、贩毒，参加黑社会……

他被江汉市刑警大队抓了，他的姑父、叔父，同意对他实施抓捕。江汉市人民法院，判处他有期徒刑二十年。

入狱前，在一次黑帮混战中，他已严重受伤，被抓时，正躺在病床上养伤。他的十三个狐朋狗友(十三太保)中，有原成人中专学生两个——“校园六子”的打手——“疯子”廖四黑，右肾被打坏，左肾受伤，家人无力支付巨额的透析费、换肾费，一个月前死亡，年仅二十一岁。

“校园六子”的急先锋——“狂子”周昌孔，双腿被砍断，不小心被细菌感染(据说，送到医院迟了)，高位截肢，终身瘫痪。年仅二十岁。

“鱼爱鱼，虾爱虾，乌龟爱的是王八。”黄精兵高“校园六子”几届，他们啥时候混在一起了？

前面忘了说，“校园六子”的军师——“油子”孙锡诗，半年前被人下阴手，卸掉了右臂，成了一名残疾人。

应了那句语，“打架的狗子，落不到一张好皮。”

谢天谢地！当初和他们胡混的女生——“两朵金花”，毕业后断绝了与他们的联系。如今都结婚生子，融入社会，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浪子、鬼子、流子”毕业后，主动地中断了与他们的联系，也浪子回头，重新做人了。

“跟好人做好人，跟痞子打光棍！”

听到这些消息，张明实在高兴不起来。教育怎么啦，这么失败？眼睁睁地，看着羔羊走入岐途，却唤不回头。而牧羊人，反过来被恶狼攻击。

雪崩来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黄精兵们走上这样的道路，张明觉得自己难辞其咎。他要赎罪，他要培养一批不同的人出来。

也有好消息传来，张明教的第一批学生中，有一个叫田大均，是江汉市有名的青年企业家。张明曾经向他发出邀请，来学校讲座，谈谈自己的创业经历。因为太忙，他没有答应。

田大均创立了一个农工商、渔工商综合性企业——“均平生物科技公司”(张明的理想，由他实现了)，需要具备相应专业知识的中专毕业生40名。他打来电话说:“我越过学校所有的领导，直接找您。我只要您推荐的学生，因为您了解每一个学生，了解我！”

整个暑假，张明联系了所有未找到工作的学生，根据公司、家长和学生三方的要求，向田大均推荐了60名毕业生，他录用了59名，另外那名学生去了东莞。大大缓解了今年毕业生的困境。

从教以来，张明唯一自豪的，就是拯救了一个放牛班，挽救了一批人，培养了一批人，彻底扭转了日益恶化的校风和学风。

张明当这个班主任，相当的偶然。原班主任是一个年青女老师，那年11月结婚。临时代替她的，是一个刚留校任教年青男老师。学生们根本瞧不起他们，“反了天了”。整个班烂得一塌糊涂，老师们课都上不下去。这个班成了领导人人头疼、老师个个害怕的一个班。宁可绕路，也不经过那儿；宁可带多个头，也不教他们。

那年寒假离校的前夕，万校长找到张明说:“该你出手了！”

“群团工作事务繁杂、琐碎，我恐怕腾不出手来……”

“好钢用在刀刃上，把班风扭转过来后，再让其他人接你的手，如何？”

二月份一开学，张明走马上任，就烧了三把火，烧得每个学生嗷嗷直叫。

一把火，停了三个学生的课——长期不上学、调皮捣蛋，直到他们请来家长，签好家、校、班级三方承诺书，一个学期不再犯，否则开除。

二把火，拆散了六对鸳鸯，“只有学生，没有情侣。如若不然，自动离开班级！”

三把火，人人制订“两年半规划——五个目标”，严格落实，日清月结。

一是，每天起床前跑步半小时。张明亲自到每个寝室喊。不起床、睡懒觉的，轻则揭被子，重则浇冷水。当时是二月初，正是严冬。几个男生不信，张明敢这么做。

第一天，张明抱走了四个男生的被子，用冰冷的毛巾搭在他们的脸上。用冰水浇了一个男生的脚，把他冷得蹦了起来。

学生们服了，也怕了。

二是，功课必须门门优，达不到要求重考。

三是，捐书、买书，建立班级图书角，每人每个学期读50本书，另外寒假5本，暑假25本，一年80本书。张明亲自登记、检查。

四是，每天写日记，组长作好记载，每月抄10篇给张明检查，好的在校刊上发表。

五是，每天晚自习前20分钟演讲。每人半个月一次，按花名册顺序，每天5人，人人参加。演讲稿写好后，要事先交给张明过目。

一个月下来，张明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新的班主任也来了。但学生们，包括部分家长，找到学校领导，说不接受其他老师做班主任，要求张明接着干。这样一干，干了两年半，直到这个班毕业。

田大均就是这个班的。毕业后，他和几个同学承包鱼池，搞“名、特、优、新”养殖，积累了第一桶金。然后，办了一个小型农产品、水产品加工厂。接着，生产、加工、贮藏、运输一条龙，形成一条全产业链。短短几年，成了乡镇企业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