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来得尤其早。

即便是干净清透的衣服，仅仅出门逛几分钟就浸满汗渍，刚刚洗的澡也不算数了。要是天天这样，我大概会立即退学，好在海风总是能吹走些黏腻感。我总是不知道它们中的哪一阵会是最后一个拂过我脸庞的。

毕业季的活动很密集，大家都怀着悲喜交加的心情，一方面将离开学校的襁褓各奔前程，拥抱向往已久的自由，另一方面又不舍得这群旧人，含着对未来的疑惑和恐惧度过最后的日子。我的学院生活，与我第一天给自己制定的美妙计划千差万别，就算能预先勾勒出每个时期的任务蓝图，也无法事前考虑到某些人的加入。

人在一生中总会遇到些改变自己的人，或好或坏。

不过A是好是坏，我很难断定。因为自己有写日记的习惯，我能通过文字回忆出与A相关的全部事件。有时A十分讨人厌，在A讨人厌的时候，如果有人递给我一把刀的话，我想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捅过去。有时又很可靠，好像只要这个人出面的话，什么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也不自觉地期待A来帮忙，好奇这个人这回能用什么手段。A是特别的，即便混在人群中，也会因为奇怪的气场而显得突兀，可偏偏是这样的人，能勾起我的好奇心。

B答应了K，要一起参加慈善之夜的台前表演，所以整天都往跆拳道社跑，丢下我一个人去餐厅。

三点一线的生活要结束了吗？最近到餐厅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受。教学楼，家，餐厅，三个地点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真的很喜欢餐厅，甚至把它当做半个图书馆，连随身的笔记本也默认这里是“家”。树懒店员的店今日不营业，难得我有时间等它，于是我只好打包两份小笼包去接跆拳道社里练习完毕的B。

跆拳道社就在体育馆里，白衣系带的社员们都在各自练习。一个不属于跆拳道社的人参加跆拳道社的表演，我好奇为什么B会答应。K与B正在聊天，B已经换回了本来的衣服，看到我之后B就和K道别。

“不要在馆里吃啊！”K嘱咐着离开的我们。

B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家伙根本不打算听。

果然，B把我带到体育馆一个露天的角落，墙与地面的接触线泛着绿色，看起来不算干净。转过身来，却有一个木制平台，修剪完好的植物放在旁边，没有桌子，我们就这样坐在平台边。

“那家店没开门，我随便买了点。”

我从袋子里取出失去大部分温度的小笼包，当我要拿筷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只拿了一双。

于是我们共用唯一一双筷子，在不熟悉的体育馆小天台吃东西。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年月，可能这样的缘分要停止了，我们也将分道扬镳。

“跆拳道学得怎么样？”

“板子能拿得稳了。”

“难道你的表演就是拿板子吗？”

“是...因为其他的太难啦~虽然我很想尝试，但搞砸的话不是很难堪吗？”

“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还要参加呢？”

“我们要毕业了。”B说完转过来看着我，“不是吗？”

因为要离开这个地方，所以尽可能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即便很轻很轻。

“可以不要在思考的时候嘬筷子吗？虽然我不嫌弃用同一双，但是有前提的。”一句话打破我的感伤结界，B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当然是装出来的。

我故意把沾了口水的筷子往小笼包的方向伸了伸，B立马说自己不吃了。其实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因为有些凉，口感也不是很好。吃完之后，我们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我提议回跆拳道社一趟，B或许是觉得我想要尝试，于是依了我。

其他社员都去餐厅吃饭了，这里仅有我们两个人，我拿起一块板子让B踢。

“至少你要表演给我看吧。”

B顿了一下，望着我笑着，接下来摆出了架势，朝我踢过来。

没错，朝我而不是朝板子。的确，B不能去表演踢板，因为这个家伙踢了三次都没有踢中。为了掩饰没有踢中的尴尬，继续尝试中的B开始扯其他话题转移我的注意。

“慈善之夜你准备穿什么啊？”

“肯定要正式一点啊，啊！”我又一次中招，发出惨叫。

“哈哈哈抱歉，多正式？能不能具体一点。”

“礼服吧。”

“会跳舞吗？”

“我怎么知道啊，这种晚会应该要的吧。”

没过一会儿，远处体育馆入口传来吵闹声，大概是社员们回来了。话题迫不得已结束，我把板子一丢，拉着B从后门跑了。B和我今天要开各自的社团会，将权力移转给下一届学生，我很少介绍自己的社团活动，因为我并不是管理层，加上是毕业生，活动也不多，今天去只是作为前辈告个别而已，相比之下，B在社团中身居要职，在社团中要耗费更多的时间。B是个大忙人，但忙的都是学习以外的事，不然这家伙的论文也不会那么难过。

明天是慈善之夜台前表演的最后彩排。

知名校友们将在那个夜晚慷慨解囊，向母校捐赠财富，这是慈善之夜的字面意思，实际上又是一场大型招聘会。只要是学校，都会担心就业率或者升学率这样的指标，很难冠冕堂皇地说自己只培桃李。慈善之夜一方面为校友本身提供人际池，另一方面又能从一个个别扭礼服包裹的舞蹈白痴们中挑选出未来的精英。人本身就是资源，在此时，钱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我当然也会担忧自己的就业问题，毕竟自己不是家财万贯，没有上市公司CEO的职位要接替，更多需要自己的力量来谋生。由此，慈善之夜对我来说显得格外重要。

为了帮B拍下“英姿”，我在彩排当天也来了。正式的毕业典礼是露天的，而慈善之夜作为毕业典礼的前奏，选在了礼堂，前是东南桥，后是学院海滩，风景极好。礼堂前厅走廊的窗子细长，倒是没有浪费风景，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像是蒙德里安的作品被投影在地上，这样的影子时常被来往的工作人员截断。人们忙着移动各种物件，难免相撞时发出声响，为了不添乱，经过时要格外小心。

我走进后厅发现其他人的排练正在进行，轮到跆拳道社的时候，我跑到后面靠门的位置向B招手，但这家伙可能是有些紧张，并没怎么抬眼看台下。打招呼被无视的我装作摸自己慢慢把手放下来以缓解尴尬，接着照顾正事，连续拍了几张正面，再拍几张无限放大脸部的用来做表情包，最后拍一张全景。事后B对照片非常满意，当然，用来做表情包的照片没有给B看到。

B说K在排练的时候提议让自己再试着踢一次，在试完之后K沉默了，或许B真的不适合跆拳道实战。在欣赏自己杰作的时候，在照片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或者说，一只鸽子，正在和工作人员指指点点，非常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