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十七年,除夕,余独游旷野,肆意走停。天欲月,夜欲雪,皆共烛衣,忽南天微雨,斜披雨具,又困乏至极,不择而宿,黄梁一地矣。
天低风起,梦向东行十余里,飞舟泊迹,痕敛月漪。忽遇大山阻绝,岱宗也。青山月明,浮潜雪烟,玉顶争辉,峰驳天阑。人间尚有此色,意之所至,应之而去。
万物如流,凭风势遁入林。往隙间或,森蝉不穷,非独虫声,山音、谷鸣、峰嘶、岭乐俱。又第见翻阶月影,寸半星轮,层层光华,纷纷碎去。苍郁褪黛,草木繁轻,如雨锋掠下,且涛声无绝。行在山中,如舟于沧海,片身残萍。
不禁缓停,向西远眺。天涯无限,极天掷影而去。绣作西天云裳,黯向东倾。又蔽望舒。前月后昏,皆覆茫茫,凝目亦微。雪也无多,略胜少许,但冷意尤甚。感之更怆,一念凝之又放。千思俱入心炉,渐分浮沉。万般深浅。此时经纬交错,天连昼昏。风击宫商,雨饮天权,余入亭中暂避。
亭高丈余,可纳数人,现唯我一人尔。中置石桌,残局孤置,寻得十余枚子,触之无声,惟闻秋音,落之即响,听若碎玉。虚坐石旁,见西峰残照玉弓。有江自崖间奔出,飞纵而下,吾拟倚天视之,江若溪流,崖亦成芥。世皆缓矣,恍若姑射之境。昔古人道:“峰危限月。”不外乎如此。今拙补一言:“崖微缓溪。”措词此般,又待续也。更赋文几叹:“古来人迹,恰如蚁徙。飞蚁煌煌,扑壁灭光。光影纵乱,此苑无仙。千虫飞尽,徒留四壁,落蚁无骨,人死成灰。钟动留磬,明月依稀。”
又身潜入形,南下岱壁,望洪泽,太,巢诸湖,雾隐东南之隅。犄角向西,得鄱阳,洞庭二泽,星枕银河落处。忽遇巫山挺拔,随势而上。先邈昆仑,再伏蜀地。看关中三秦之所,垂脊任意,懒转玉陛。然后见苍野莽莽,磅磅生烟,泻月一行,风程不计。而复乃回,琅声满欲,辰交华宇,心字向左,星色从西。千江外涌,列原纵意,成群龙拱珠态,直挥玉顶。山为黑子,江为百棋,孤立云心,天地成局,不如是吾左右互弈尔!问棋眼何处,叹落子沾灰,欲假虚归。
呜哉!天命我朝夕风流,又引风流恨短事恨休,不知我者,问我痴以何驻?而知我者,问我生为何故?天下人虽多,终鲜知我之人,徒有羡我之徒。天命于我,逆迥人潮也。嬉戏怒骂,皆为悲形。文书言谈,皆成泣语。不求欢喜,不问长生。与其龟乞,不若蜉亡!半生无夸,苟活至今。只愿心纳旷世,且大千容我罢!
寻,大雪。以天地为熔炉,银白乍起,作炉中飞屑焉,不知此灰几时伏。俯览云梦,尘浅月阔。参商耸雪,净瓶峰痕,可独弈已难复已。
惟空舟数枚,石杯几粒,人影一双,黑白半局罢了。
转瞬梦觉,人景尽失。犹仍假寐,归此煌惶真世,僵以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