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一条长河,而零星的记忆碎片则是河床里的鹅卵石,越冲刷,越光亮。
记忆中,我大抵是三四岁时开始对爷爷有印象的,那时候,爷爷70多了,耳聪目明,农活依旧干着,父亲叔伯们不让爷爷干活,还会被爷爷训斥一顿,爷爷那时候就是一个健硕和倔强的小老头。
一、熊孩子
时间跳回30年前,老家的堂屋,记忆中的第一个片段,爷爷奶奶还有我们一大家子围坐一块吃饭,爷爷向来寡言少语,事事亲力亲为,爷爷起身添饭快要落座的时候,我竟然把他的凳子给抽走了(那时我肯定是脑子进水了),但那回,我竟然没挨父母的揍,因为我可爱的爷爷给了我记忆中的第一个保护,即使是我让他摔了一屁墩。
二、爷爷的那声"会~"。
从我记事起,到爷爷终老,爷爷的这声"会~"(音译,其实hway更标准)一直伴随着我,藏进我的内心深处。爷爷在闲暇的时候,最喜欢在老院厨房的门口,搬上一把小木凳,静静的在那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看,就在那默默的抽着没有过滤嘴的卷烟。我和弟弟以及其他小伙伴,从东头跑到西头,穿过堂屋,透过长长的走道,看到爷爷在那坐着,远远地喊了一声"阿公",爷爷那时听力可好了,笑笑地回了一声"会~",慈眉善目…过了好久,我和小伙伴又从西头跑到东头,又喊了一声"阿公",依旧是那最美好的回应,"会~"。
三、田间
慢慢地,我大了一些,爷爷也更老了一点,但农活爷爷还不愿放下,通用厂对面的河滩,爷爷在那一下一下仔仔细细地锄地,时不时地拿毛巾擦擦汗,我则在边上玩着石块、逗着蚂蚁,快到午间了,爷爷问到"阿圣,饿了没"; 我抬头看看爷爷,"阿公,我不饿"; "一会就可以吃饭了"。然后过了一会我就看到奶奶或妈妈婶婶们跨着竹篮,到地头送饭来了。现如今,通用厂变成了文化广场,河滩变成了住宅小区,而爷爷也远在了天国。
四、剃头推子
现在北京理个发几十元,而小时候则是五毛钱,那时候爷爷摸摸他的脑瓜子,感觉头发有点长了,于是一手牵上我,一手牵上弟弟,一同去到那家老店。店里头,理发师傅热情地向爷爷打招呼"阿公来了",爷爷也依旧是微微笑了笑当作回应(这时候他是个腼腆的小老头)。剃头推子在我脑袋上"卡次卡次"的时候,特扎头发,我皱着眉头向爷爷说"阿公,疼",爷爷还是不说话,就是摸一摸我脑袋,我就安静了,理发师傅则很随意地在那笑着,过了一会洗头发的时候,老板娘很熟练的拿起肥皂,快速的在我脑袋滑了那么一圈,然后拿起水池的塑料塞子,塞子下方是密密麻麻地软软的小刺,塞子在我脑袋上磨啊磨,这就!是整个理发过程最舒服的时候了。理过发后,爷爷依旧是一手一个牵着我和弟弟,走在村中的小道,不紧不慢。
五、接力棒
慢慢地,我和弟弟上了中学,不能经常磨在爷爷身边,但每天放学路上,我也总能碰上爷爷,那个点是爷爷刚从幼儿园接出他的两个小孙子,我的两个小堂弟~"大囡囡"和"小囡囡"(他们的小名就是这么任性,好像是我奶奶起的)。和爷爷以及大囡小囡打完招呼,我就踏上自行车走了,偶尔一回头,正好看到黄昏的霞光映着爷爷的后背,虽然依旧健朗,但也已驼的有点厉害,一老头牵着两个小奶娃,沐着霞光不紧不慢,而在这之前,爷爷的手心里边,一个是我,一个是弟弟。
六、陪伴
有一位农用车司机把爷爷撞了,那位年轻人吓得手足无措,但爷爷身体没什么明显大碍,也没有去为难那位年轻人,那位年轻人感激的不成样子,在我的眼里,爷爷就是一座山,而这座山在这时候显得更加地伟岸。到了我念高中的时候,年岁已高的爷爷身体也每况愈下,爷爷有个多年的习惯,平素爱遛弯,饭后都习惯在村子里走上几圈,直到那一回,他在路上碰到了一只疯狗,等邻里看到家人赶到的时候,爷爷已经受到了惊吓,至此身体就开始大不如前了。爷爷走后的一天夜里,我和弟弟在床上聊起这些往事,都悔恨自己那一刻为什么不是在爷爷身边,没能保护好爷爷。说起这些,我和弟弟的喉咙都已哽咽。
到了我读大学的时候,爷爷已经有点认不清家人了,大一放假的时候,我给爷爷喂饭,爷爷还是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喂一口饭,就给爷爷擦去嘴角的口水,看着爷爷这个样子,心里难受但却不能表露出来,我装着轻松的样子问爷爷,您还记得您年轻时候被抓壮丁后是怎么逃脱回来的吗?爷爷已经答的似是而非了。
大二放假,我从甘肃回到家中,哥哥看了我一眼扭过头去,妈妈和我说了一句:圣崽我和你说个事你不要哭。我一听感觉就不太好了,妈妈说:圣崽,爷爷走了…最后,妈妈陪我到了爷爷住的那个堂院,看着房梁正中挂着的爷爷的遗像,爷爷的面容依旧是那么慈祥,可是我再也听不到那声"会~"了…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是奶奶和妈妈把我拉了起来,说"圣崽,你不要哭,圣崽,你不要哭…"
后来我有点埋怨家人为什么不在当时告诉我,好让我送爷爷最后一程,家人是看我远在西北,也担心影响我的学业,就把这份悲伤先掩藏在心里。哥哥在家乡,抱着爷爷遗留下来的衣物,一向坚强的他哭的不成人行,其实我在心里和爷爷也是连通着的,在爷爷的葬礼那天,不知情的我还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问起爷爷的身体状况。
爷爷走了,享年89,小他十岁的奶奶在爷爷离开后的第十年也追随爷爷去了,同样享年89,相伴大半辈子的爷爷奶奶在天国同样相濡以沫。
有人说,逝去的亲人会化作夜空里的一颗星,我在大山里,在都市中,在想爷爷奶奶的时候,抬起头,仰望着那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