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不见归

楔子

常州城外,黑色铠甲的士兵手执刀戟,对着破败不堪的常州城虎视眈眈。

城墙之上,身着灰色虎甲的护城军将领俯视着数万叛军,他已三日未合眼,眼中血丝遍布,眼神却依旧凌厉。

叛军围城四十日,城内弹尽粮绝,若再无援兵,常州城必破。

“将军!”

一位传讯士兵匆匆爬上城楼。

“如何?”

士兵艰难开口,“十路求援将士,未请来一个援兵。”

白玦神色黯淡,无言望向城下之师,他明白这一战就是最后一战。

“将士们,叛军围城,我军拼死抵抗,死伤惨重,现下无援兵到来,此战必是死战,但城内是我大卫百姓,故土在后,我大卫儿郎绝不后退一步,我与众将士共进退,誓死护佑大卫山河!”

“与将军共进退,誓死护佑大卫山河!”

数千热血儿郎慷慨陈词,响彻天际。

城墙上,白家军旗猎猎飘扬,在混沌灰暗中亮着希望。

随着敌军一阵鼓声震天,投石器抛出巨大的火球破空而来,轰然砸向城墙。

叛军发动了最后一波攻城。

1、

距常州百里之外的墨州城外,白衣少年驾马狂奔,眼见着城门近在咫尺,少年手举求援文书,高声疾呼。

“常州危急,请墨州刺史派军支援!”

“常州危急,请墨州刺史派军支援!”

城门紧闭着,硝烟弥漫,预示着这里不久前刚刚发生过一场战争。

“来者何人?”

“常州守将白玦使者,将军手册在此,可证明我身份。”

白绮遥抬头回道,声音稚嫩却也有力。

城墙上,身着银色铠甲的男子看了一眼城门口的一人一马。

“让他进来。”

“是,王爷。”

城门打开,白绮遥被引上城墙。

她年纪尚小,一路疾驰,早已无力,但她还是强撑着走上城墙。

甫一上楼,她愣了一愣,眼前是一位男子,身披银甲,他站在那里,俊美无俦,可眉眼之锋利,威严尽显,腰间横着青色长剑。

大卫战神上凌王,面如冠玉,擅文辞,通兵法,战无败绩,大卫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银甲所到之处,青剑所指方向,乱平人兴乾坤定!

白绮遥半跪于地,手里捧着那册救命文书。

“常州危急,请上凌王援兵常州!”

萧如遗望向那少年,白衣染尘,比同龄人更显瘦弱,但脊背挺拔坚毅,又与寻常少年有所不同。

而且,此少年一眼就判断出自己的身份,也是极为聪慧。

他将少年扶起,微微皱眉,这孩子瘦得出奇。

看过文书上的将军印不假,他招来麾下将军叶涵平。

“涵平,本王先率五千步骑增援常州,你驻守墨州,以防叛军卷土重来。”

“让林年领一万兵在常州以北三十里处守株待兔,通知下去,投诚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殿下,敌军刚刚退军,您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不如让末将领兵前去?”

上凌军奔袭数日赶到墨州,这才解了叛军围困,萧如遗旧伤未愈,几日未眠,又是排兵布阵,又是上阵杀敌,叶涵平对萧如遗的身体极为担心。

“无碍,本王在,上凌军才可安心。”

萧如遗自然知道叶涵平的担心,只是作为军队统帅,自然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是,属下领命。”

叶涵平自知无法劝服萧如遗,再不多说。

萧如遗低着头打量着白绮遥,“小兄弟,你叫什么?”

白绮遥看向那人俊美的脸庞,一双凤眸,眼角微微上挑,却不显妖冶,反而有几分凛然,他的眸光却极为柔和,温柔的不像是在战场杀伐果决的人。

她脸颊微发烫,忙低下头,弯腰拱手,“在下白绮遥。替常州军民谢殿下愿意冒险援救。”

“既是我大卫军民,自当守望相助,不过本王本分,缘何言谢。”

萧如遗径直走下楼。背影如竹,语意潇洒,不愧是闻名于世的上凌王。

不消片刻,五千轻骑已经集结完毕,由此可见上凌军行军迅捷名副其实。

2、

常州被围困四十日,原本以为叛军会像以往一样攻几日城不破就退军,怎知这一次却是来势汹汹,她见爹心力交瘁却帮不上忙,后来听说爹派出了十队人马出城求援,就偷偷混入前往墨州城的队伍,谁知半路遇上敌军截杀,她因身量小又灵活,从包围中逃脱,半刻不敢停歇,直奔墨州。

意外的是,上凌王竟然在墨州。

只要有上凌王在,常州必定可以保住。

世人眼里,上凌王是神,护佑百姓,保卫家国,从无败绩。

阿爹从小就给她讲述上凌王的事迹,不足十五便领兵出征,不因皇室身份而轻慢他人,长谷一役,孤身深入敌营,火烧敌军粮草,声东击西,直接生擒对方统领,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长谷腹里,一战成名,而后开原大捷,收复魏予关,挫败北部蛮族等等经典战役,她如数家珍,耳熟能详就像都中贵女对时兴妆容服饰一样了解。

兵贵神速,萧如遗领着五千轻骑率先出发。

叶将军给白绮遥换了匹马,她紧紧跟在萧如遗身后,心中祈祷着常州无事,阿爹无恙。

常州城下。

城墙上,已有叛军登上云梯翻了进来,将士们蜂拥而上,与之拼杀,白玦身上带伤,击杀着敌人,脸上是飞溅的鲜血,他的身影已经不如之前灵敏,堪堪躲过敌军向他砍去的刀。

不知是谁大喊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是上凌军!是上凌军的麒麟旗!”

“常州有救了!常州有救了!”

战场的情势几乎是瞬间反转,守城军士气大振,反抗之势越发地猛烈。

叛军一阵骚乱,心中都不由得发毛,那可是从无败绩的上凌王!

萧如遗率领众将士杀入敌阵,势如破竹,城楼上的敌人被绞杀殆尽,白玦率兵开城门迎敌,与上凌军前后夹击。

叛军大势已去,鼓声响起,意为退兵,顷刻间,叛军数万之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望着敌人退兵的滑稽姿态,白家军和上凌军齐声欢呼,喊声震天。

“上凌王!上凌王!上凌王!……”

众将士仰望着大卫的战神,那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上凌王。

白绮遥目睹了这一切,她的心跳得极快,可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受将士们汹涌激昂的热情所感染,还是被那响彻云霄的一声声“上凌王”而震动。

彼时,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所念所想,自己尚不能理解明白,只是觉得,那人耀眼极了,好看极了。

3、

入夜,皎月当空,旷远的夜空延伸到目光的尽头,黑暗里,山影重重,山的那一边,就是狨羌所在的荒芜之地。

绮遥吸了一口塞北的空气,感觉肺中都结了冰。

她看着爹和萧如遗并肩立于城墙,讨论着塞北军防。

从她第一次见到萧如遗,已过了四年。四年间,大卫的叛乱多已被镇压,在麒麟军的铁蹄下溃不成军,只有少股叛军护着勉王朝北部荒漠中逃窜而去。

举国上下,皆视上凌王若神明,更有甚者,为其修庙立身。

前一年,白玦不止一次提过让她回都中,让族中长老帮着看看有没有品行端正的好儿郎,说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总是呆在这边塞重镇,也不像话。

可绮遥心中早已有了打算,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自娘亲被狨羌的细作所害,他更是没再回过都中,一直驻守常州,守着疆土,守着塞北的风和月,不愿再回伤心之地。

所以,她想一直陪着父亲。

而且,这塞北没什么不好的,平日里与将士们一起操练,等到敌寇入侵,就执剑与之厮杀,小时候都中学到的绣花音律却是忘了个干净。

白玦念叨了一年,眼见着没什么作用,也就放弃了,他也明白自家女儿这肆意洒脱的性子,本来也不适合雍容的贵族生活,若是真回到都中,少不了被束缚,索性跟在自己身边,好歹自在。

“又要入冬了。”

“是啊,不知上凌王对线人传回来的消息如何看。”

萧如遗双手背于身后。

说来也怪,明明是武将,手指却修长笔直,好看的紧。

绮遥偷偷张开手和萧如遗的手对比着。

“以往这个时候,狨羌人便开始备军,寒冬里草木枯败,又要冻死不少牛羊,他们定是要向南劫掠一番,可这次却没有任何动作,实在令人生疑。”

“上凌王说的是,确实反常。”

绮遥虽然分心在手指上,但也听得清楚。

“要是他们早就备好军需了呢?”

一道声音猝不及防从谈话的两个人身后响起。

萧如遗回头便看见一身军服的绮遥正站在身后,马尾高高扬起,皮肤不似一般士兵粗糙,月光下看着更显莹润细腻。

他一眼便瞧出绮遥是当年来墨州求援的小孩。

白玦见绮遥突然插嘴,正要教训一通。就看见萧如遗唇角微扬,笑着问道:“小公子有什么见解?”

这一笑,像微光乍泄,驱散了塞北的寒意料峭。

绮遥的心砰砰乱跳,她慌张地低下头,错开缠绕的眼神。

“末将以为,这几年的交战已经让狨羌心力交瘁,深知常州不可突破,或许今年,他们易地而取也未可知。”

“易地而取?”

萧如遗若有所思地重复着。

“那错!”

此话一出,三人俱惊。

那错是大卫的西北门户,位于藏惹雪山山麓,因常年有雪山融水滋养,又有雪山阻挡北方寒气,故而土地肥沃,气候湿润,十分富饶。

如果狨羌向西绕过胥岈戈壁外围,跨越茫茫雪山,便能抵达那错,可是,这路上山水险恶,稍有不慎,就性命难保,他们真的有这个胆魄吗?

“如果攻下那错,便可由那错腹里直入大卫,那里驻军稀少,狨羌如若真的南下,就如入无人之境。”

绮遥听着,顿觉一阵后怕。

4、

绮遥自从城墙上回来,就一直惴惴不安,倘若狨羌当真有此狼子野心,中原腹里势必危矣,眼下静待时局变化怕是要错失良机,她思衬着去狨羌重镇喇央打探军情。

常年呆在常州,狨羌虽然时有进犯,但是部族之间仍有商贸往来,她曾偷偷随父亲潜入喇央做了回马匹生意,对狨羌人的风俗禁忌略有研究,打定主意后,绮遥便偷偷收拾好行装出发。

说走就走,绮遥往桌上扔了封家书。

家书上写了四个大字:去去便回。

一路策马扬鞭,穿过了莫柟山,便是狨羌的地界了。在入城前,绮遥就换上了狨羌的女装,这世道,女装总是能降低人的防备心。

不曾料,入喇央的路上竟然守卫森严,几个狨羌士兵面无表情地查看着行人的符节。绮遥走的太急根本没有准备,正思索着如何是好,便看见远处来了一队车马,身着狨羌服饰。

她想了想,便在马车停下时,潜入车底,在摇摇晃晃中扒着车底的木杆。车马果然顺利通过了关卡。

正当绮遥洋洋得意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兄台若一直潜藏在车底多有不便,不如到车厢里来。”这车夫明显的都中口音。

绮遥不想生变,只好按对方的要求进了车厢。抬头细看,车中的人竟然是一身狨羌打扮的萧如遗。

他们看着彼此,眼中俱是一惊。萧如遗先回了神,饶有深意地扫视着绮遥。

“不想小公子是女孩。”

“哈哈哈—”绮遥不敢直视萧如遗,兀自干笑。

“既是姑娘家,何故遭这些罪。”

萧如遗话落,绮遥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她不忿道。

“姑娘家如何,照样可以披甲上阵,以身报国。”她的目光炯炯,额前的玉石随着车身晃动叮当作响。

萧如遗看了她好一会儿,眉眼之间逐渐染上一抹温润的笑意。

“是我愚昧了。”

“绮遥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他这话递得太快,反倒让绮遥有些不知所措。

她轻声咳了咳,“我与上凌王此行应该是同一目的,不如合作?”

萧如遗剑眉轻挑,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她则彻底松了口气。

车马很顺利地驶进了喇央,绮遥掀开帘子,街市狭小,与往年没什么分别。隆冬节气,街上人本来就少,车队找了家驿馆下榻。那店家看了他们好几眼,开口就是流利的大卫官话,只是口音略微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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