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在《复仇者联盟》里,抖爷主动被抓,锤锤和高富帅打了一架,头势始终保持清爽的美队劝和,然后一行人欢欢喜喜地回到了太空堡垒。
锤锤说(大意):你们不能就这么抓走抖爷,他是神,是我兄弟!
黑面独眼说:他杀了很多人。
锤锤:不是亲兄弟(领养来的)。
上述是一个大意,这么写出来大家不觉得好玩,但是在当时的电影环境下,听到锤锤突然改口说抖爷不是自己亲兄弟的时候,大家抖笑了,感觉锤锤好逗。
你看,这也是一个笑话,但,似乎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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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叔最近出了一本书,名叫《笑话方法论》,其中提到一点,那就是笑话总意味着伤害。
比如下面这段(出自小王爷王自健):
一男子带着他儿子去澡堂洗澡,他是一健身狂魔,于是就有了这么一段对话:
男子:儿子你看,爸爸这胳膊,这块,充满了力量,就像是绑了十五公斤炸药;这胸肌,二十公斤炸药;这腹肌,十五公斤炸药;这腿,二十公斤炸药。
然后,要洗澡,男子脱了裤子,他儿子一看就跑了。
男子:儿子你跑什么呀跑什么呀?
儿子:爸你浑身都绑满了炸药,但引线太短了!
这个笑话就是一种典型的伤害,是对那个虚构人物(男子)的伤害,而且是生理上的嘲笑所导致的伤害(算黄色笑话么?)。大家听了,开怀一笑。
伤害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淼叔就提到过,有些时候说笑话的人不能拿听笑话的人开涮,老说虚构的人物又不能引起听者的共鸣,于是就只能拿自己开涮。
于是,久而久之,说笑话的人就生活在一个极度郁闷的状态——拿自己开涮,别人开怀,以至于后来别人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他的那些固定的自我开涮定式。而一旦人被定下了型,就很难在拜托了,于是一直会被带着诸如“引线太短”的帽子,很是讨厌。
再加上,大家对欢乐的事物的记忆总是美好的,于是生活中的笑话总是被大家记住,以至于大家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讲笑话其实很容易,因此一个全心全意为大家讲笑话的笑匠,在付出了大量心血后,很可能换来的只是别人在哈哈大笑后的一句“说笑话很容易嘛”,从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认同。
这样的付出与收获的不成正比,是导致很多喜剧大师最后得抑郁症等心理疾病的重要因素——是否是最关键的这个不好说。
无可否认,最底层的笑话当然是建立在对某些具体的人或事物(当然,主要是人)的伤害上的。
这大概可以看作是一种人类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通过大笑的方式来记住某人所受到的伤害,以避免自己也重蹈覆辙。
但,这并非是笑话的唯一来源。
就比如人可以通过将现实事物抽象的方式来获得抽象对象,并直接对抽象对象来做处理,笑话也可以有如此这般的抽象过程,于是就有了笑话的另一饿来源——解构与重建。
解构与重建,就是在上述第一类笑话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
这种创作的手法有很多,比如将一个事物与一个笑话做类比与映射,或者将一个笑话拆解并重写以配合讲笑话的环境。
还有可能,就是拿笑话本身当作笑点来做解构和逆转。
而这里,就牵扯到了笑话的结构的问题了——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发笑?
单纯的伤害并不能让我们发笑。
一个人走在路上,被另一个人走过来当头就是一枪,死了。
这样的事肯定无法使我们发笑,只会让我们害怕。
一个人走在路上,被另一个人走过来就是一拳,捂着脸倒在一边。
这样的事虽然不如上面那条那么严重,但也不会让我们发笑,依然是让我们害怕。
一个人走在路上,扑通一下掉进了水沟。
这事也没什么笑点。
一个人走在路上,看到有个水沟,于是机智地一跳,结果踩到了香蕉皮,向后一摔,还是进了水沟。
嗯,这个似乎有点意思了。
他如果在机智地一跳的时候大喊一说“你看我身手多敏捷?老子就是这么任性地机智~~”然后一脚踩在香蕉皮上进了水沟。
嗯,这就有了笑点。
笑点是什么?
笑点就是:这货声称自己很牛逼,但结果很傻逼。
更准确地说,笑点就在于这么一种转折的过程——事物沿着原本的方向走会走向结局A,但结果却突然一个转折,走向了与结局A不同(一般都是更糟糕)的结局B,这就是笑点。
笑点的特性就在于转折,而且大多是从高到低的转折。
比如一开始所看的那个锤锤抖爷和黑面独眼之间的笑话,就是这么一种转折,而且,是从高格调转到了低尿性,这就符合一个笑点的构成。
笑点中的转折,转得越离谱,越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就越好。
比如那个经典的笑话:
一个人给建筑师、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一条一米长的绳子,让他们仨围出他们所认为的最大的面积。
建筑师围了一个正方形,因为正方形最坚固,又容易建造,而且比矩形的面积大(周长一样)。
物理学家围了一个正圆,因为这货的周长面积比是最大的。
数学家随便绕了一个圈,站在里面,说:“定义:我在圈外。”
这个笑话当然是在消解数学家的睿智,以产生一种“这货学多了数学人都傻掉了”的幽默感,但同时我们又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转折。
前面的建筑师和物理学家,都是按照正常的思路,而且是一步步递进的。当大家都在想数学家会如何超越物理学家,且都在正常的思路上思考的时候,故事的结局是数学家用一种完全出人意料的方式来“解决”了问题——既实现了“比物理学家的结果更牛”的目的,又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线,而且这个路线让人感觉很耍赖,从而是比原来的预想结局“低”的结局。
这是一个典型的转折式笑话。
事实上,很多笑话都是如此,尤其是那些看似在说某些人很机智很睿智但实际上是嘲讽的那些笑话,就是如此。
比如诸葛亮刘备孙权曹操坐飞机的系列笑话,就是这样(笑话略)。
这个系列笑话的最后一个段子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它不单单实现了段子本身的转折从而实现笑点,它还是对整个系列段子的惯性思维的转折而实现了第二个笑点——过去曹操都是面对诸葛亮提出的无法回答的问题于是郁闷地跳机,这回曹操跳了以后诸葛亮却大喊:这次有四个伞包!
当所有人都想着看诸葛亮再次调戏曹操的时候,大家却发现自己被调戏了。
这就转折,这就是笑点,这也就是淼叔所说的打破固有思维。
大家看TBBT其实也是如此——按照普通人的生活常识应该发生的事件结局A,在一堆高智商低情商的理工宅男那里却变成了彻底不同的事件结局B,而且两者的反差极大,这就构成了TBBT的笑点。
爱情公寓系列或者更应该说是Friends系列和HIMYM系列也都是如此。
Friends系列中的六个主人公(以及最佳第七人Janice!大家鼓掌!),每个主人公的个性都有一些和常人不一样的“特异之处”。比如说,Ross和常人不同的是他的生物教授的学术宅男做派,Monica则是强迫症,Chandler的神经质与逗乐,Rachel的公主病,Phoebe的神神叨叨,以及Joey的风流与单纯。每个人都将某一个常人也会有的特质做了夸张的强化,从而造成了很多大家现实中不会遇到的或者处理结果完全不同的事。这些就是笑点。
如果说伤害是构成笑话的最初最原始的因素,那么转折在我看来就是笑话最本质的内核。
这种转折在视觉、构图等非交互性布景与布局下,则体现为将对立冲突元素的重新组合,比如,一个壮汉非常威武地登场,然后拿出来的兵器是指甲钳,这个场景就有点搞笑。
但,也不是所有的转折都能构成笑点。
就比如上面举过的例子,如果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突然迎面走来的人上来就是一枪,拿这个只能让人感到恐惧,而不会感到好笑。
即便同样是转折,往什么方向转也很重要,比如上面数学家的例子,它如果用了别的方法,真的做到了比正圆更大的包围面积(在椭球面或者双曲面上未必做不到) ,那么你也不会感到好笑,而是感到学霸好强。
对立冲突的元素也未必能造成笑点,比如萌妹子挥舞超巨型冷兵器(参考《明日边缘》原版小说《无尽杀戮》中的女主设定),这是已经延续了很长一个时期的二次元流派,但并不是搞笑流派。但,一个巨汉手握指甲钳这可以是一个笑点。
转折以及对立冲突元素混合并不必然导致笑点,笑点是在这些元素的组合过程中的一个精妙平衡,也即,笑点本身就是语言与意象元素组合的平衡点。这个点的左面,可能就是恐惧,右面则成了学霸,上面是卖萌,下面则是无趣。
在很多文化与特定上下文中,这样的笑点会比较容易找到——通过类比、映射、拆解,等等手段,我们可以对一些特定文化元素做全新的排列组合,以实现这种微妙的平衡,在转折与冲突中实现笑点。
我们只能说,一般而言,从高格调转向低尿性,这样的转折或者这样的对立冲突元素的组合,可以比较容易低达成笑点。
比如说,本山大叔的很多作品都拿底层劳苦农民开涮(经典的白云黑土系列),这里面基本都用了从高到低的转折,让大家开怀一笑。星爷的很多作品都是拿自己和一些惯例开涮,其无厘头风格其实也是一种从高到低的解构。这方面卓别林和憨豆都是如此。郭德纲与王自健的相声绝大多数的笑点也都是这么构成的。从低到高,又能构成笑点,又不让人敬畏,这就需要极强的消解与重构的功夫,所以算是上品。
但,其实怎么算是低,如何算是高,这其实本身就无法被准确量化——因此,笑点的构成,还是一件笑匠才能信手拈来的艺术品啊。
就这点来说,笑匠其实都是艺术大师。
只不过他们的作品往往太贴近生活,太与普通人打成一片,以至于被大家忽视了其真正艺术的价值与内涵所在。
大概,只有装逼高冷地甩一两句大家一看完全莫名奇妙同时又不是学术内容的话,才会让大家认为是艺术吧,这倒本身就是艺术的悲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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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想说的是,奴家这么卖力地讲段子和解释段子,大爷还不给奴家打赏一点小钱,真的是条汉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