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路漫漫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
周围还是一样的拥挤,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悬浮在人与人间隙中的气味分子,足以让人窒息。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耳边传来人们呼哧呼哧的,粗重的喘息声。
我懒懒的抬了抬手腕,九点整,我已经在这趟城乡交通车上昏睡了两个多小时了。我凭着睡前的记忆向车厢前部望了望,不知道爸爸妈妈找到座位没有。
但一切都是徒劳。
车上挤得很,仿佛是一个小小的沙丁鱼罐头,每个人都耷拉着头,身上黏着着自己抑或是别人的汗水,随着起伏的车厢来回晃动。 我尽量让自己坐直,显然两个小时的固定姿势让我陷入了一种僵直的境地。
我转了转脖子向车窗外看去,公路旁是海,往前往后一望无际,但是,除了大海还有什么吗?似乎什么也没有,但似乎又有些什么,我刚要抻直脖子看个清楚,公交车突然像抽风一样猛的刹车,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前排的椅背上,嘴里仿佛出血了。
我用舌头舔了舔上颚,发现是自己把舌头咬破了,当然只是一点,这让我十分诧异,舌头居然如此脆弱不堪,看来咬舌自尽这种事是真的,这种想法让我瞬间又感到一丝丝幸运,如果司机师傅刹车再急一些,我可能就要一命呜呼了。
猛烈的刹车引起了车内乘客的不满,车厢内充满了人们嗡嗡的抱怨声,其中不乏掺杂着一些低沉的谩骂声。车子继续向前开,由于刚才的急刹车,人们的位置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大家在有限的空间里象征性地挪动着脚步,都不期望被别人踩到脚,虽然在这种环境中踩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趁着大家挪动的间隙,我看到了爸爸。
爸爸被挤在最前面,他眉头锁的紧紧的,就像我告诉他我的中考成绩之后,一样的。
2
爸爸以前从来不会皱眉头的,至少对我不会。
这不是没原因的。
爸爸是一名轮机工程师,自打我记事以来,他就一直活在家门口的邮筒里,爷爷家的固话里,妈妈的手机里。他长年出海,据说是为了更好的了解船舶在海中的运行状况,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他很少回家。可是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在中考之后空降在我的面前,我想他或许会借着这次机会痛改前非,再也不离开我和妈妈了。然而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我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一向宠着我的爸爸也是会皱眉的。原来他不过是期待我的成绩罢了。
的确,那是一个让人尴尬的成绩。
我其实是一个特别容易苟且过活的人,我知道这个成绩虽差,但仍然可以考上一所一般的,或者说三类的市立高中,可爸爸不那么想,他认为他的女儿不应该在那种松散的环境中度过人生最重要的三年,于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托人给我销了已经被录取的入学名额,带我坐着这趟城乡交通车,从市区的家往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其实猜的出来。
他肯定是把我送到麦岛的育才中学。那是一所在我们那人人皆知的学校,在我们琴海市,育才中学是个神奇的存在,它不属于市区,那里的经济条件全省倒数,但是却有着神一般的高考升学率,那里的学生人人都是学霸。我似乎已经看见了我的未来,黄沙漫天的地方,顶着一个月不洗的头发,深深的埋在一堆又一堆的题海里,身边的同学一个个呆板无趣,神经质般的喊着励志的口号……啊!那对我来讲是何等残酷的折磨啊!
“刘畅!刘畅!”我猛然回过神来,看见妈妈站在公交车后门在喊我,“快点快点,下车了,下车了。”
3
我踉跄着挤下车,爸爸已经先行一步了,妈妈过来给我整理了一下头发,能看得出来她和我一样紧张不安,我俩没有说话,并排往爸爸的方向跟过去。一路上我都心不在焉,这是个什么样的环境啊,石子的土路,旁边参差不齐地生长着许多杂乱的野花野草,我感觉自己一直都在爬坡,有一种失重的感觉,路越来越崎岖,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们七拐八拐,大概走了二十分钟,我远远的看到了国旗,对,后面的应该是一栋教学楼。这时候,爸爸突然回过头来说:“你先等一下,我去看看。”我怔怔地愣在原地,妈妈给我使了个眼色,自己追上了爸爸。
而我,巴不得慢些走,晚点到,所以乖乖的放慢了脚步。我四下打量着,真的是片荒凉境地,安静的令人发慌。这种地方真的是现代社会吗,会是安全的吗,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胡乱的用脚在地上划圈。“畅!”我抬头看见爸爸在前头向我招手。好吧,该来的总要来。走到爸爸身边,他用手臂把我搂住说:“环境可能不是很好,如果实在适应不了……”“不会的。”我脱口而出,随即从他的手臂下溜走。
我不想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给爸爸,我更不想让爸爸瞧不起我,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所以我只好伪装,装作坚强,装作努力,装作毫不在乎,装作自己很有勇气。我快步向前走去,看到了石头上红色的四个大字,育才中学。
由于是择校过来的,所以我要比别人提前来一次学校,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手续办好,但是我的关注点完全不在那些所谓的重要的事情上,我对我将来要呆的地方充满好奇。但是,一踏入学校大门,这种期待便迅速幻灭了,诺大的操场,没有塑胶跑道,只有放眼望去的石子沙地,国旗前有一个喷泉,旧旧的,不禁让我怀疑它是否真的能够喷水。学校现在静悄悄的,老生还在上课,新生还没来报道。
我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异类感。一阵风吹过来,沙子操场上两只篮球架轻轻摇晃着。操场上仿佛只有我,还有那两只生了锈的篮球架。
爸爸妈妈已经在办公楼门口等看我了,我吸了吸鼻子,快步向他们走去,而那栋楼似乎像是个无底洞一般,让我怀疑一旦进去了或许就永远出不来了。到目前为止,育才对我来说是暗淡的,无力的,也是我无法去抗衡的一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