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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我杀人了。”
半夜两点,电话铃声响了三次,我接起来,就听到这么一句鬼嚎。
我在梦里刚跟男神拉上小手,正情意绵绵,冷不丁就被惊出了一声冷汗,随机又很是无语:“苏秦,你是不是又犯了臆想症了?”
自从苏秦被一个自称保安的人敲过出租屋的门,却在猫眼里看到一个五大三粗抽着烟的男人之后,她就开始变得战战兢兢,疑神疑鬼。
每天下班回家,开门的时候,都很担心旁边关得并不牢的电箱里冲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拿刀威胁她说出银行卡密码。
苏秦每天两点一线,把自己的生活脑补得危险又精彩。
跟我一样,苏秦也住在上海一个镇上的郊区,不过我在城北,她在城西。
她住的安置房,租的毛坯,因为便宜,晚上回家的时候很清晰地看到一栋楼里亮着五盏灯一楼三个,二楼两个,从三楼一直到二十四楼,都是黑的。
苏秦住在十楼。
当我知道她居住的环境后,火速给她寄过去一个防狼喷雾剂和一把弹簧刀。
她当时还笑我小题大做,扬言不怕神神鬼鬼的东西。
至于住得偏僻,她说门口安保措施不错,住都大多都是穷租客,小偷大概也不愿意来光顾。
没想到不过几天,她就走了大运。
-2-
苏秦在电话里前言不搭后语地絮叨,终于让我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苏秦被一个男的尾随了,一直跟着她进电梯,单元楼里需要坐电梯的只有她一个人,苏秦按过10后,对方一直没有按楼层。
10楼只住了她这么一家,苏秦被吓得鸡皮疙瘩全冒出来,当即断定这是个坏人。
电梯里的气氛有些诡异,10楼到了,电梯门开了,那个男人也作势要出去。
苏秦像被点燃的炮仗,当即爆发,吓得立刻掏出了握了许久的弹簧刀,转过身二话不说就往对面猛地一划。
男人惨叫了一声,苏秦眼睛一闭,手一抖,弹簧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自己则落荒而逃。
苏秦回了家,反锁了门,把唯一的大家具——一个小木衣柜奋力拖过来挡住了门,躲在床上,把被子裹着自己,瑟瑟发抖,仓皇地吓了半夜。
“呜呜,丫丫怎么办啊?我是不是杀人了?”苏秦在电话里直哭,也真难为她,吓到两点才回神想到要给我打电话。
我问她,“你划到他哪儿了?脖子还是手臂?”
“我不知道。”
“你报警了吗?”
“没有……”
“你叫保安了吗?”
“没保安电话……”
我一头汗,只好认命地帮她打110。
正准备挂电话,电话那头苏秦又鬼叫起来,“丫丫丫丫!有人开我门!我听到有人敲门,还有钥匙的声音!”
我一激灵:“快,打开窗户,大声求救!”
我挂了电话,迅速地打110,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也很是严肃,说立刻让那边值班的警察过去。
我又接着打苏秦的电话,没人接,惶惶地等到天亮,苏秦才回了电话。
苏秦冲着窗外吼了十几分钟,才把保安叫醒,两个保安带着短棍在苏秦家门口发现了一个年轻男人。
因为失血过多半晕倒在地上。
苏秦开了门,看到男人也是吓了一跳,一刀正巧划在他下半张脸上,整张脸全是血。
不管这个男的是不是贼或者色狼,都先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
“那个男人不是跟踪我的色狼,是10楼新来的租客,就租在我隔壁,昨天才搬过来,他搬家的时候我不知道。保安登记过他的信息,认得他。”苏秦有些累,“警察也来了,做了记录,幸好没伤到要害,但是划到脸了,不知道是不是毁容了。”
说着又哭起来,“丫丫,我是不是做了很坏的事情,那个男孩子挺好看的,白白净净的,连身份证都拍得好看,却活活被我弄破相了。我罪过大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心里觉得这丫头手真狠,却只好说,“没事没事,这不关你的事。当时的情况也算正当防卫。”说完又觉得这话真没说服力。
-3-
苏秦是我老乡,来上海之前已经十多年没有联系,只是偶然才知道在同一个城市,认识的朋友又少,就慢慢跟她从朋友圈的点赞之交成了互相照顾的伙伴。
今天并不是周末,我还需要上班,跟她离得又远,打算过两天才去看她。
说着过两天,又因为几次加班,就拖了许久,等我再和苏秦联系的时候,事情已经像过山车一样发展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那个男孩子比较瘦弱,失血过多进医院一天后才醒过来,苏秦那一刀划得挺深,医生在外面缝了一圈美容针,但也不是很确定会不会留疤。
男孩子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后遗症,醒了之后一直不跟旁人交流,像是被撞了一样保持了一个晕乎乎的状态。
反倒是警察听说他醒了之后过来做记录,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单反的人,趁人不注意,咔嚓咔嚓偷拍了几张照片。
警察问他要不要起诉苏秦。
苏秦缩着肩膀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坐在病房的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男孩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警察见苏秦态度也很好,教育了几句,就带着单反男人走了。
苏秦自觉罪孽深重,害得别人白白遭受无妄之灾,认命去缴各种费用,刷空了信用卡,又找家里借钱。
她之前一直就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觉得累,没追求,遇到这个事要请假,人事主管凶巴巴说要一天扣她三天工资,苏秦一气之下,干脆辞了工作,去了医院打算先好好照顾这个病号。
她买了养生煲,兴冲冲买了排骨给他煲了汤带到医院去。
却被来换水的护士吐槽,“隆地洞,侬不晓得他脸破了,不能进食的伐?”
于是苏秦坐在床边,自己喝完了一大桶肉汤。
男孩子正在睡觉,苏秦很感慨,“真对不起你,你肯定不能原谅我,不然怎么都不说话。”
男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苏秦用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纱布。
苏秦顿时羞红了脸。
隆地洞,侬不晓得他脸破了,讲话会疼的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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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叫宋晨,名字挺美好,长得也挺美好——当然是在“遇刺”之前。
尽管宋晨恢复得不错,又不是疤痕体质,但脸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粉色的疤痕。
宋晨也许难过,但是并没有过多地去责怪苏秦,他甚至感谢苏秦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还尽心尽力照顾他。
这让苏秦更加愧疚了。
宋晨是杭州读研二的一个学生,来上海实习,还没正式实习,就因为迟迟不去报道,直接丢了工作,不过他却难得的好心态,“就当来上海度假来了。”
苏秦跟他相处了多日,慢慢暴露出本性来,当即横了他一眼,“你见过谁度假在医院度的吗?”
宋晨嘿嘿笑。
苏秦认命地照顾了他半个多月,竟然也照顾出感情来了。
她愈发觉得这个男孩子心地善良,眼睛黑亮,全是透彻。说话的时候从不刻意去戳自己的愧疚,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谈吐间更是透着一种她从来没接触过的调皮和书生气混杂的魅力。
苏秦一边看宋晨喝粥,一边坐在凳子上,用手划拉着自己的膝盖,心中暗美。
真是捡到宝了。
宋晨出了院,跟苏秦一起回了小区,坐电梯的时候,那把凶器还躺在电梯里。当初因为伤人的和被伤的都在场,事情也没有夸张到立案,警察也就忘了要找凶器这回事。
苏秦有些尴尬,宋晨却若无其事地把弹簧刀捡起来,冲着苏秦调皮一笑,“这可是算我们两相识的证据了,不能丢了。”
苏秦感激他照顾了自己一颗脆弱又矫情的心,但看着那把有点干涸血迹的弹簧刀,总觉得心里发憷,格外不吉利。
两个人到了十楼,各回了各家。
两分钟之后,苏秦的门又被敲开,宋晨一脸羞涩地站在门外,“我刚搬过来,屋里没锅。”
说没锅都是轻的,宋晨的屋里除了一张床,一个简易的柜子,加上房东安装好的热水器和他自己简单的行李,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苏秦的家就这么成了宋晨除了睡觉之外的常驻地。
宋晨现在的任务格外简单,在上海混够半年,然后回去交论文。
苏秦却很愁,她需要一份新的工作,要还信用卡,要付房租,还要,养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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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干脆把自己的备用钥匙给了宋晨。
她很难想象,有一天居然会负担起另一个男孩子的生活,可是,一想到那么漂亮的男孩子脸上被自己留下一大道疤痕,她就愧疚难当。
但是每天回来,一进门就能被饭香和菜香抱个满怀,那点微妙的潦倒也被她丢在了脑后。
她高高兴兴地去新公司上班,回家,然后在宋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转悠,觉得这一切真奇妙,她的屋里常来常往一个宋晨,成了她二十四年单身生活里最神奇的一个事情。
但有些事情总归要不美好。
一天傍晚,苏秦习惯性的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宋晨做好饭,就听到厨房里有些不寻常地动静。
宋晨似乎在打电话,却又像在吵架。
苏秦忍不住扬声问了一句:“宋晨,你在跟谁打电话?”
厨房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宋晨脸颊泛红端着两盘菜进来,“是我女朋友。”
苏秦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要分手。”
“是不是我刚才不该出声?”
“不是,她嫌弃我这个。”宋晨指指自己的脸,“故意找的借口罢了。”
苏秦突然很想哭,眼睛发涩,随着宋晨忙前忙后的身影不停地转。
等宋晨坐下,苏秦突然扑到他的怀里,一张口却是语不成调,“她嫌弃你,我不嫌弃你,宋晨,我们在一起吧。”
我不知道宋晨听到这话是怎么想的,苏秦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没办法给我复述,就算有——也肯定是镇静的,淡淡的,调皮的。
总之,两个人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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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苏秦讲完这些,顿时暴走了,“你们才认识一个月吧!”
“都一个月了才确定恋爱关系,有的人一个月就结婚了呢。”
我突然很想知道宋晨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然怎么会跟划伤他脸的苏秦在一起,还进展得这么快。
看着苏姑娘撅着一张嘴,一个自己都要养不活的小白领还要负担另一个男人的生活费,我觉得这厮也病得不轻,决定不理这个傻女人。
两个人一疯一傻,生活得倒是很滋润。
宋晨简直是个居家小能手,对自理能力半残废的苏秦来说,绝对是个福音。
苏秦住的屋子原本是什么也没有的,灯泡也是残的,两个人在一起之前,宋晨就帮忙修过了。
宋晨搬过来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阳台没有晾衣服的地方,没有铁丝,没有晾衣架。屋子里也没有洗衣机,很难想象苏秦是怎么活过来的。
宋晨趁苏秦上班,买了洗衣机,让师傅带了电钻,在阳台上两边墙上打了孔。宋晨自己买了膨胀螺丝和铁丝,在阳台上牵起了一根晾衣绳。
把屋里用了一个星期以上的衣服毛毯床单被罩全洗了。
苏秦回来的时候,在油烟缭绕里,还闻到了洗衣液的清香。
顿时感动得要死。
自在一起后,宋晨的前女友也再没给他打过电话。
苏秦也从不去问那个女孩的情况,安安静静也蜜里调油了一阵。
只是苏秦没想到宋晨并没有告诉家里人自己受伤了,直到有一天,一个电话直接杀到这个小屋子里来。
宋晨不停地跟对方解释:“妈,我没事,我已经好了,珊珊她太夸张了。”
“照片?她怎么把照片也给你看了……照片拍得比较早,那个时候伤口还没全长好。”
“啊?就是自己不小心摔碎玻璃上了。”
“不用,真不用来,哎哟妈,我住在朋友家你来算个什么事。”
“珊珊跟你闹随她闹吧,是她觉得我毁容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后面几句大概实在很无奈,宋晨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挂电话前苏秦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大喊,“你还骗我!我看到新闻了!”
苏秦平白觉得遍体生寒,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像催命似得响起来。
宋晨一眼就看到来电显示的陌生号码,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哀伤的语气告诉苏秦:“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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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晨的前女友珊珊在网上看到新闻,才发觉宋晨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还不告诉自己真相,估计是纯粹是怕自己担心,自己还那般取闹着实不像话。
但又对宋晨电话里那个女声耿耿于怀,声音空旷,绝对不是在陌生场合,想到宋晨的好脾气,珊珊猜测十有八九是网上误伤了宋晨的苏姓女子。
一张照片加一条新闻链接,直接发给了宋晨母亲。
宋母觉得珊珊的猜测十分准确,火速利用自己的人脉网找到了当初处理这个案子的警察,好言好语要来了苏秦的电话号码。
苏秦的人生从此陷入了噩梦。
每天回到宋晨给她收拾的温馨的小窝,也不能安慰她一颗被摧残的心。
宋母的怒火没有让她吓怕,只是在又一次电话中,宋母一张口就是哭着骂苏秦,“你已经毁了我儿子的脸,你还想毁了他的后半辈子吗?”
后半辈子,真长。苏秦想。她认真想了想宋母的话,也觉得并无道理。
苏秦晚上回去就要跟宋晨分手。
宋晨不同意。
苏秦一句话就打退了宋晨所有的坚持:“你以为我真的会和一个破了相的男人在一起吗?”
简直字字诛心。
宋晨当天晚上就走了,走得很急,连出租屋的钥匙也忘了留下。苏秦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秦哭着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她的生活在短短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
“丫丫,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居然说出那样的话。”
我无言以对,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宋晨像一场梦一般在苏秦的生命里来了又走,她的屋子很快又变得像狗窝那样狼藉。
外套一个月不洗,被套三个月不换,连客厅和玄关的灯泡坏了也没力气去修。
只是偶尔洗一次衣服到阳台上晾的时候,看到晾衣绳上一个一个防滑的小铁环,才真真切切无比深刻地感受到那个男孩子的存在。
苏秦伤了他的脸,宋晨却像一道疤一样裂在了她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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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情伤未愈,要约我一起买醉,为了防止她又用刀不小心划出一个毁了容的男朋友,我决定看着她。
不过喝了一杯,好酒量的苏秦就开始跟我耍酒疯。
“丫丫呀,你说我sa不sa,我竟然除了他的电话号码,什么联系方式也没有。”
“他是不是在杭州读研的啊?他是外星来的吧。”
“呜呜呜,丫丫,你说他原来那么好看,脸上却被我弄出那么难看的疤痕,他以后怎么办啊,他学金融的,肯定要跟人打交道啊,哪个公司会要他啊。现在的女的都是看颜值的,谁会要他一个毁了容的啊,他以后肯定找不到女朋友了,怎么办,他没办法结婚,他要注孤生了。”
我又只好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苏秦对宋晨到底是愧疚多些,还是爱多些。
我更不知道宋晨对苏秦是喜欢多些,还是依赖多些。
谁知道当初我寄给她的弹簧刀能惹出这么一段疯事呢?
想到弹簧刀,我问苏秦,“那个刀呢?你不是说当时被你们两捡回来了么?放在哪儿了?”
“刀?什么刀?被宋晨带走了吧,我不知道。”苏秦呓语,我却被吓到了。
我并不了解宋晨,莫不是被毁容了,又被抛弃了,心有怨恨,打算用一样的凶器哪一天回来抱负?
平时悬疑小说看得太多,活活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看着软成一滩烂泥的苏秦,我决定好人做到底。
苏秦住得比我还偏,进单元楼的时候,一个戴着口罩匆匆跑出来的男人更是把我惊了一下。
我从苏秦包里摸了钥匙开门,要去按玄关的开关。
醉地半死不活的苏秦居然有力气去拍我的手,“按了没用,灯是坏的。”
我按住开关,灯亮起来,“谁说的,是好的。”
苏秦好似半醒,缓缓站直了身子,眼睛慢慢升起了神采,突然疯了一样,冲进屋,打开了屋里所有的开关。“灯都是亮的,客厅和厨房的灯都换掉了。”
趴在地上用嘴吹灰,“地拖过了!”
翻空的垃圾桶,“垃圾到过了!“
在床上打滚,“被子叠过了!”
去翻衣柜,“衣柜也收拾过了!”
我只看到一个疯女人在屋里疯狂地找着什么,简直缓不过神。见我发愣,苏秦指着阳台上挂得满满的半湿的衣服和床单兴奋地大叫,“丫丫,你看!衣服洗过了!他来了!宋晨来过了!”
苏秦坚信宋晨来过了,并且刚走,还没有走远,激动地冲出门,直接跑了楼梯,整栋楼都能听见她大叫着“宋晨宋晨”。
我捡起她在玄关跑掉的一只鞋,关了门,收了钥匙,老妈子一般认命地跟上去。
等我循着苏秦的声音找到她的时候,她光着一只脚,在小区的花园里和一个男人紧紧相拥。
男人带着口罩,正是刚才进单元楼遇见的那个。
宋晨还是忘不了苏秦,偷偷找回来了。
宋晨说,他母亲怕苏秦会毁了他的后半辈子,那就让她毁好了。
总有人深爱着他的心,还有他残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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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见过这样强烈的爱情,两个人简直都把自己变成了传奇。
一疯一傻。
她伤了他的脸。
他活成了她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