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一个女婴降生了,满月的时候,周老爷给女儿起名叫玉莲,意思是希望女儿有一双金莲小脚。小脚不是金色的,而是雪白雪白的,所以叫“玉莲”。
旧社会称女人的小脚为“三寸金莲”,其实,三寸是不可能的,古时候尺寸大,三寸相当于现在的六寸,六寸有女人的手掌那么长,娇小玲珑,招人怜爱。
小脚叫“金莲”也不确切,原来扁扁的脚板,果成脚面拱起的小脚,形状更像红菱。红菱外红内白,女人雪白的玉足,穿上鲜艳的红绣鞋,活脱脱两只可爱的菱角。
女人裹脚始于宋代,开始时并没有那么小巧,只是把脚面两边向下弯曲,大脚趾伸在前面,尖尖的,像一把锥子。后来,大拇指后的四个脚趾向下弯至脚底,脚面拱起,大拇指仍然尖尖的,一双尖尖的绣鞋,像一个水淋淋的红菱。
婴儿满月这天,是“小脚姑娘节”,这是专属于婴儿的节日,世界上有多少个婴儿,就有多少个姑娘节。
自古以来,女人必须缠脚。“先看脚,后看脸”,看来脚比容貌更重要。女人一双天足,媒人见了连连摇头。
“这女子,嫁不出,嫁出,也是个三流人家,遭丈夫打骂不算,一封休书,赶出家门!”媒婆大腿翘在二腿上,支起长眼袋“吧嗒吧嗒”抽起烟来。
周家喜气洋洋,周老爷喜形于色,对盈门贵宾拱手相迎,叫奶妈把玉莲抱出来见客。有客人说,“瞧这小囡,粉面红唇,天生一个美人胚子!”又一个说,“看这皮肤嫩的,指甲都能掐出水来!”
“哎哟,这双小脚,果起来怕不到三寸哩!握在手心,真是“足不盈掌”啊!将来长成大姑娘时,一头秀发拖到脚跟,那才是“乌发如云,细柳纤腰,红菱小脚,岂不要爱煞人哪!”一个大脚婆姨拍着手说。
“只恨你不是男人!”旁边一个女人揶揄她。
“你是男人,你不动心!”大脚女人反唇相叽。
其实,把女人的小脚称为“金莲”也有道理,金莲,不是指开放的莲花,而是含苞的花骨朵儿,尖尖的花尖,圆圆的花体,红里透白,怕是寻遍天下高手,也雕刻不出这样的艺术品。
八月二十四是小脚姑娘节,玉莲的母亲磕然去世,出生不满三个月的玉莲还趴在妈妈怀里吸奶。母亲是个美人儿,玉莲承袭了她的基因,将来也是个美人儿。倒是周老爷无动于衷,“候补”老婆已经待字闺中,“六七”一过就要迎娶进门,她就成了玉莲的后娘。
玉莲有一个姑姑,虽然是一双小脚,却远远超过三寸,也就没能嫁到大户人家。如果嫁给大户人家,或许只能做小妾,也就是姨太太,不如降而求次,明媒正娶做个“大房”。
周老爷续弦,摸样儿虽然很标致,却不敢抬脚,她的脚比姑姑还要大一指。周老爷却是喜欢这双大脚,午夜三更,把玩天足,极尽风流,致使继母气横颐指,专横跋扈。
玉莲五岁的时候,一天,姑姑风尘仆仆来到娘家。她背了一个大包袱,里面什么都有,五花八门,都是女人裹脚用的东西。几条一丈来长的白绫布条,一双有弹性的绣花鞋,套在脚上,可以把脚勒得很紧。大瓷罐里装的是矾,那是洒在脚上防止肉溃烂的。一把刀子和一把剪刀,锋利无比,看着都叫人害怕。还有一根粗针和一团麻线,那是缝裹脚布的。周老爷看了看这些物件,满意地点点头,嘱咐姑姑用点心,让独生女儿成为有出息的闺女。
姑姑让玉莲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端来一盆热水,打开一个药包,把白色的粉末洒在水里搅匀,一边给玉莲泡脚,一边说,“你沾了大光了!本来是三岁时就要裹的,老爷心疼你,让你到现在才裹,这脚就没有那么小了。姑姑手艺好,一定要把你的脚裹成三寸!恨只恨我的脚裹晚了,超过了三寸,这不,你一定要忍住疼!”
“姑姑,我怕疼!”玉莲对姑姑说。
“不疼哪能成小脚啊!”姑姑说。
泡了一个时辰,姑姑用干毛巾把玉莲的脚擦干,拿出一个瓶子,挤出一坨药膏,抹在玉莲的脚丫里,然后把大脚趾下的四个脚趾往下揪,发出“辟辟”的响声,玉莲觉得很好玩。
揪过脚,姑姑拿出一块红布,让玉莲把双脚踩在上面,用滑石将玉莲的脚形画在布上。玉莲问姑姑,画这个干什么,姑姑说,“这是你的脚变成小脚之前的形状,和以后的三寸金莲做个对比,留着做个纪念。”玉莲很高兴,她憧憬着自己的脚将要变成三寸金莲美丽的摸样。
姑姑打开瓷罐,倒出一把明矾,洒在玉莲的脚趾的缝隙里。明矾有收敛皮肤的功效,防止肌肉发炎溃烂。
紧接着,姑姑将玉莲大脚趾后面的四个脚趾使劲往下按,玉莲“哎哟”一声疼出了眼泪。姑姑拿出长长的白绫条把弯曲的脚趾一道一道缠紧,玉莲大声说,“姑姑,我疼啊,快撒手!”姑姑哪里肯依,手脚麻利越缠越紧。玉莲挣扎着,踢着脚哭闹起来,陡然现身的继母走上来用双手箍住玉莲的腰,玉莲这才动弹不得。
在继母的配合下,姑姑迅速缠好一只脚,用粗针麻线把裹脚布密密地缝紧,又去裹另一只脚。
玉莲的双脚像火烤一样疼,她伸手想扯裹脚布,无奈继母死死的捉住她的双手,使她动弹不得。这还是刚开始,以后还有几道难关,一道比一道残酷。姑姑哄着她说,“我儿,现在疼一点,将来有一双三寸金莲,你就风光一辈子!”
当天晚上,姑姑陪着玉莲睡,目的是不让她拆裹脚布。临睡前,姑姑给玉莲脚上穿上一双她带来的红绣鞋。这是一双定型鞋,有松紧弹性,穿上后逐渐收紧,脚收缩成鞋的形状。
玉莲的双脚像火燎,哪里还睡得着,拉着姑姑的衣襟哀求,“姑姑,你把玉莲的脚放开吧,以后你让玉莲干啥玉莲就干啥!”可是任凭玉莲怎样哀求,姑姑都不为所动,她摸着玉莲的头说,“乖,忍一忍,将来嫁人的时候,婆家要先看脚后看脸。你的脸蛋生得标致,再有一双小脚,不愁没有福享!”停了一会又说,“你不要恨姑姑心狠,你娘要是知道我手软,会惩罚我的,说我害了你,女人所有的功夫全在一双小脚上!”
这样熬了三天,玉莲疼得浑身无力,一直躺着床上。
三天后,姑姑给玉莲拆线,玉莲以为可以解放了,谁知姑姑给她洗脚,又抹上药粉和药膏,重新把脚缠紧,这一次比上次更紧,玉莲疼得浑身发抖,嗓子都喊哑了,姑姑就是不松手。八个脚趾弯到脚板底下,碰一下钻心地疼。姑姑要她下床走步,继母又出现了,两个人架着玉莲,每走一步,玉莲疼得撕心裂肺,大声哭叫起来。继母用麻绳把玉莲两手捆住,嘴里塞进毛巾,玉莲“呜呜”咕哝着,受尽了折磨。
过了几天,姑姑把玉莲的缠脚布解开。玉莲的脚已经溃烂了,缠脚布上鲜血淋漓,脚趾上长了鸡眼,又疼又痒。姑姑用针将鸡眼挑破,用刀子把鸡眼割掉,然后把脚放在热水里泡,洗掉脓血,擦干后重新缠上裹脚布,玉莲疼得差一点背过气去。
姑姑见此动了恻隐之心,有点犹豫,但是继母不依,说,“不能停,继续缠,一停下,就成了一双烂脚,嫁人时丈夫看都不看就把你休了!”玉莲一听,鼻子一酸,泪水直流。
周老爷一心要把玉莲的脚裹成三寸金莲,托人到妓院找来妓女裹脚的方子,把乳香、川穹、麝香捣碎抹在脚趾上,玉莲的脚趾骨头一下子变软了,可以随意拿捏。
随着缠脚布一次比一次紧,玉莲的脚彻底变了形,脚面高高隆起,成了荷花骨朵的形状,前面的大脚趾尖尖的,整个样子真像含苞的莲花,“三寸金莲”十分形象。这期间,玉莲无数次发烧,人瘦了一大圈,有气无力地躺着,十个脚趾从出血、溃烂、流脓到肉烂掉,只剩下骨头。而骨头又被软化,能像捏面人一样,想捏成什么形状就捏成什么形状。这种状态称之为“折腰”,等于把脚掌折断,重新造形。
半年后,玉莲的“三寸金莲成型,姑姑用尺量了量,只有二寸八五,喜滋滋地去告诉周老爷,周老爷赏了她一块大洋。
玉莲在血泪中度过了两年,这期间,姑姑反复给她挑鸡眼、剪指甲、去烂瘡,用药水泡洗,搽明矾,烂掉的肉掉了疤露出了新肉,一双又白皙又光滑的小脚呈现在眼前。姑姑笑了,周老爷笑了,继母笑了,那是一声冷笑。
玉莲的大脚趾宛如莲花苞蕾,长长的大拇指指甲修得尖尖的,涂上红指甲油,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玉莲出嫁了,真的嫁进了一个大户人家。洞房之夜,新郎未掀红盖头之前,先把新娘的小脚的脚尖塞进鼻孔里,一股幽香直袭肺腑。
新郎着了迷,他掀开新娘的红盖头,一个仙女出现在眼前,那椭圆形的脸,高高的鼻,小巧的嘴巴,青黛的眉。他拉着她的手,新娘站立起来,那高耸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原本拖地的秀发在头顶上挽了一个蟠龙髻,又在脑海弯了两个云鬟,这才像泉水一样直泻腰后。
新娘的小脚和身材很相称,纤腰下的两条玉腿,又细又长。这是一株夜幕下的秋海棠,在冥冥的夜色中闪着神秘的光。
新郎成了“不早朝”的“君王”,婚后他整天陪伴在新娘身边,他给新娘化妆,穿衣,戴乳罩,系月经带,最有兴致的是脱下新娘的绣花鞋,把玩“足不盈掌”的红菱。他陶醉了,痴狂了,他妥妥地拜倒在新娘的石榴裙下。
玉莲的内心充盈着幸福感,她燕语莺声,轻歌曼舞,温情柔意。她红袖添香,多情地为新郎把盏饮酒。她周身散发出一种神光,使新郎觉得神圣不敢靠近。
玉莲拿出三年前姑姑给她绘制的脚形轮廓图,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原先的摸样。她情不自禁地对着镜子款款移步,风中的海棠摇曳生姿。
小脚被定格在二寸八五,由于小脚接触地面的面积很小,使得站立起来晃晃悠悠的,而且,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脚后跟上,走起路来双臂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拧着腰,提着胯,以此起平衡作用。
未出阁时,姑姑训练玉莲走步,两只脚的距离不能超过半尺,要像日本女人一样走着碎步。姑姑告诉她,走路时身子不能倾斜,膝盖要冲前,腰椎向前挺,走成“莲步”。
练习“莲步”需要艰苦的毅力和耐力,会出现从足尖到小腿的麻木、肿胀,玉莲自愿自觉地苦练,终于练成了标准的莲步。
玉莲拧着柔软的腰肢向前挺,臀部扭动着,双臂摆动起来,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姑姑对她说,走好“莲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最重要的功课,玉莲再不是裹脚时那样哭哭啼啼,内心充满了自信和自豪,她憧憬着自己一定会当上大户人家的少奶奶。
新郎的父亲是当地的土豪 ,这门亲事是继母为她选定的。玉莲的小脚定型之后,继母对她的态度180度大转弯,“亲女儿、乖女儿”地叫着。
新郎和老丈人成了一对好朋友,两个人天天在一起钓鱼,玉莲则天天迈着碎步给他们送饭。
河边钓鱼的人很多,每当玉莲远远地走来,一个个搁下鱼竿围拢上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新娘摇曳生姿的步态,有人吹口哨,有人打响指,有人大声嚷嚷,“新娘子,提起裤脚,让我们看看你的小脚!”
新婚满三个月,或许是新郎消受不了神仙夫人的艳福,暴病而死,玉莲成了寡妇。
玉莲回娘家,和继母、姑姑去海神庙里烧香。玉莲跪在蒲团上,那一双穿着胭脂红绣鞋的小脚从滚着翠绿花边的裤管里露了出来,被躲在大殿柱子后面的吴衙内看得一清二楚。第二天,一乘花轿抬到周府,周老爷跪在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衙内送别女儿,从此和官府结了亲。
抱着“从一而终”的信念,玉莲对衙内誓死不从,家丁七手八脚把她悬吊房梁。粗粗的红绫带捆住玉莲的双脚,青丝散乱,长裙拖地,雪白的玉足和雪白的玉乳暴露无遗,让衙内一家老小大饱眼福。待衙内下令放下新娘,新娘已断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