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我的旧爱:哪怕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安慰;哪怕只是海市蜃楼,却也是我看过最美的景色。
日光透过合着的窗帘,照出淡淡的颜色,如今的窗帘外面的世界,我竟然没有怀着任何疑问,也找不到一丝憧憬。
上午,当我睁开眼睛,看到合着的窗帘外面隐约透进来的日光,才知道,新的一天又到来了。它真真切切的来了。现代社会不再需要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在入睡前合上窗帘,用它阻隔城市街道上彻夜不眠的灯光,也用它防止太早苏醒过来的自然的天色,打扰我们疲劳了一天后珍贵的休息。不过无论如何,丝线织成的窗帘,还是不能阻断了日光。9、10点钟的太阳,透出窗帘米黄色的染料,并且穿过两片窗帘合上的缝隙,在天花板画下一个放射状的线条图案,一条粗,几条细,交汇在天花板和窗户相连的地方。
这时我好像精神已经半醒过来了,身体却懒得动弹,光是看着透着光的窗帘发呆。这是一种特殊的气氛,就好比玻璃杯外壁流下来的水珠就寓意着一个放下现实的夜晚,好比玄关地板上开门便能看见的灰尘就寓意着一种不愿面对的寂寞一样。这一副窗帘,和窗帘外面射进来的阳光,便是我的憧憬。
我对这份憧憬最早的记忆,是童真的粉红色。当我小时候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窗帘是粉红色的。小学生的午休时间,总是那么不情愿,我也不记得为什么当时有用不完的精力,总是在想,人为什么要睡觉呢?明明一点都不累啊。于是午休时间,我总是无聊的躺在自己粉红色的房间里,看着我粉红色的窗帘。当时的窗帘外面是一个防盗窗,尽管家里住在顶楼,但老小区的居民总是尽他们所能来保护自己辛勤工作换来的安居乐业。那个充满求知和疑惑的年代,我还不是很懂金钱和情感的意义,只能不停的想着老师、同学和爸妈说过的话,想着长大之后,我会有怎么样的可能,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长辈们总是夸我聪明,也不厌其烦的教育我不能骄傲。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到底什么是聪明,什么是骄傲?是不是觉得其他人的看法都很局限就是聪明?是不是为此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就是骄傲?直到这么多年以后,我都不曾明白,也没人能解答这个疑问。而当时那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我,只能看着粉红色的窗帘,憧憬着,就像老师和爸妈说的那样: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后来我小学毕业了,也搬家了。新家就在同一个小镇上,只不过搬离了旧城区,家也更大了。我的房间在顶楼,窗外是露台,露台的靠里边的一侧是妈妈洗衣服的地方,靠外边的一侧种了橘子树和桂花树。我大概还记得,那时候我的窗帘有一层奶白色的纱,上面刺绣着蒲公英的图案。所以大概,那时候我的憧憬,就是蒲公英色的吧。伴随着成长,我也明白了很多道理,但生活依旧围绕着它的小圈子转,老师、同学和爸妈。我开始有了成长的乐趣和烦恼,我开始在作文里写理想,写生活,写对于生命和死亡的猜想。中学的老师,总说我们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家长们总是讨论着孩子青春期的叛逆。我必然也是爱登高、爱凭栏、爱叛逆吧。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学会了思考,还是学会了庸人自扰,在这蒲公英色的年代,我开始人生第一次的彻夜难眠。决定鲜血和眼泪都被留在昨天,而当时的今天,我确实学会了藏起伤口、擦干眼泪,苏醒过来,并且一直保持清醒。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可以随春夏的微风飞扬一样,我也憧憬着能趁南风之熏时,翱翔蓬蒿。
世界之大,乘风所到之处也未必有憧憬中的阳光,只是我必须去寻找。透过窗帘进来的光,它给我希望,因为至少窗帘外面那个未知的世界,是艳阳高照的世界,不是阴天,不是下雨,不是狂风,也不是暴雪。怀着这份憧憬,在世界的另一边与你相知,也许是当时的我能遇到的最幸运的事。大学的时候,失眠已经是夜夜陪伴着我的魔咒了。我始终记得那个下午的时候,我在你的宿舍的单人床上醒过来。那一年,我总是等着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照亮我的房间,然后毫不犹豫的从一夜不眠中爬起来去找你。因为我朝北的房间,就算是正午时分,也没有一点阳光透过窗帘的迹象,而你的窗帘总是那么亮,它正对着院子中间的大树,白天总也能听见进进出出的汽车引擎声,和左右邻居的说话声。我觉得我是第一次那样深入的去感受人群的热闹,却一点儿不觉得烦躁,反倒很享受,很快乐。我从清晨睡到下午才醒过来。你的灰色的窗帘,穿梭着浅黄和浅灰色的日光,我简直可以想象外面的风和日丽。窗帘挡在半开的窗户前面,一阵风吹过,它上面的褶皱轻轻的向内蔓延,就像温热的夏风吹过海面一样。你坐在窗户边上的书桌前,认真的侧脸,眼镜反着电脑屏幕的光,手指或是翻着资料,或是敲着键盘。这是我灰色的憧憬,但这种灰色丝毫不给我压抑,反倒比起粉红色和蒲公英色的过往,它就是一片水雾,我就身处在弥漫的暖湿中,而你就在我面前,我们的头发是湿的,眼睛蒙了雾气,眼前的一切,这日光、这花鸟鱼虫、这人间万象、还有彼此的样貌,都是那么美好,没有人看向远处去,也没有人好奇在远处灰白色的水雾下面,到底隐藏怎么样未知的冒险。
“几点了?”我会问。
然后你侧过头,看我,说:“你醒啦。”
如今,我的窗帘外面,尽管任然期待着当年的小院和大树,却很清楚的知道,窗帘的另一边是城市拥堵的街道和错落有致的高楼。它们在傍晚天黑前点灯,又在夜深人静时熄灭,直到第二天的晨光再照出它们的轮廓。风,早就停了,雾也早就散了。离开你的这几年,几度相逢,却再也不见那个在灰色窗帘边上伏案学习的人了。是不是因为褪去了朦胧的水雾,你再不是那个充满真挚的你,我也再不是那个满怀期待的我。如今,我依然深深爱着当时灰色的憧憬,爱着那个画面中失焦的你,也许也爱着那个记忆里失焦的我。大山之高,大海之广,原来都比不上时间毫无防备的把生命推向远处,我们不曾注视的,水雾下灰白色未知的远处。如今,我不再失眠了,我总有这样那样的办法让自己一夜无梦。伴着粉红色的疑惑,我已长大成人;驾着蒲公英色的大风,我已运走他乡;顺着灰色的水雾,我也已经失去了你……可我依旧迷茫,依旧踌躇,日光透过合着的窗帘,照出淡淡的颜色,如今窗帘外面的世界,我竟不怀有任何疑问,也找不到一丝憧憬。
我的床边,米色的窗帘透出米黄色的光,而彷徨的我,只能在惊慌失措间又翻身闭上了眼,我的眼前有一个人坐在起伏的窗帘边上,光线照亮他的后背。
“几点了?”
“你醒啦。”
“我们吃饭去吧。”
(2017年2月23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