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想探讨一下人际关系和智力发展的关系。
以年龄为横轴、社会容忍程度为纵轴,在二维平面上建立直角坐标系,那么日本社会成员的人生轨迹呈现一个“U”形:儿童期和老年期得到的社会容忍度最高,孩子的失礼行为被认为是可接受的,老年人的退化和赡养也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主要的限制和桎梏在工作者身上,是为社畜。 那么,在智商的话题上,U形曲线同样适用吗?以智商为横轴,社会容忍程度为纵轴,在钟形曲线分布的前提下,大多数位于中间智商正常区间的人,对低能者表现出怜悯,容忍缺陷;对天才表现出尊敬,容忍怪癖;严格要求,留用对待同一区间的人。
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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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查理的社交性经历了高-低-高的变化过程。但我更倾向于认为是一个持续的低水平状态。
在手术之前,他的主要社交对象是面包房里的同事。乔给查理喝加料可乐、让他跳舞、以他取乐;弗兰克试图愚弄查理,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哄骗他操作揉面机,以让主管惩罚他;金皮借让查理送货的机会贪污。但是,即使在这样的社交关系下,查理仍然认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所有的朋友都很聪明。而且他们都很好。他们喜欢我。从来不会对我做不好的事情。”
这是想象吗?他难道感受不到恶意吗?婴儿就能感知到善意和恶意了,难道嘲笑也能与微笑混淆吗?
“别人看到一个呆子不像他们那样做事情,就会觉得很好笑。”那么,这种好笑,就是“对低能者表现出容忍缺陷”所必须的代价吗?轻蔑的、嘲讽的、怜悯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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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查理手术后,当他明白“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乔、弗兰克和其他人喜欢让我跟在身边,纯粹只是为了作弄我”,当他的肢体协调性显著提升,当他开始懂得人情世故、做出他认为正确的选择——查理成为面包师得到加薪,让曾经对他怀有优越感的弗兰克产生嫉妒;改良生产机器又得到升迁,同样让乔眼红;委婉地指出贪污,虽然并未告诉老板、让金皮丢掉工作,但终究是影响了他的灰色收入。所以他们集体请愿,要求查理离开面包房。
“多数人都和乔、弗兰克与金皮有相同的感受。只要他们可以嘲笑我,在我面前显得聪明,一切都没问题,但现在我却让他们觉得自己比白痴还不如。我开始了解,我的惊人成长让他们萎缩,也突显出他们的低能。我背叛了他们,他们也因此痛恨我。”
今天读到陈丹青的访谈,“李银河一天到晚谈性,王朔一天到晚骂知识分子,然后我一天到晚骂教育。只要我愤怒一回,我就得为公众二十四小时板着个脸。”弱者无聊,而取笑更弱者,当情况发生改变,便将成长视作背叛,将改正视作挑衅。他们所痛恨的或许是查理,更是他们自身低能的投射吧。
同样还可以代入这个形容的是阶级流动,“见不得别人好”的眼高于顶的自尊心。大家都撒尿和泥,可以,所有人都坐着也没问题;但一旦其中一个人要站起来,就必须把他拉回泥坑里,不然就往他身上撒尿。也可以解读为本能地追求稳定和遭遇威胁的应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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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效果消失后,查理试图找回工作,他重新踏入面包房,告诉自己“而且他们曾经是你的朋友如果他们朝笑你那并不表示什么因为他们也喜欢你。”人的社会性本能,以及童年时期关注和爱的缺失,让他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即使这意味着要和他们一起笑自己。
讽刺的是,在查理的惊人成长消失后,乔和弗兰克以及金皮在查理被欺侮时集体站出来:“查理是个好人凡是欺负他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好,这个时候又变成朋友了。固然可以解读为幼稚的男生“只有我才能欺负我喜欢的女孩子”,但我更倾向于认为是松了一口气,威胁消除了,遭遇威胁的应激反应也消除了,作为劳动力的查理不具有任何竞争力,自然不会危及他们的饭碗。查理是赶不走的老板关系户,不保护他会助长竞争型劳动力的气焰,保护他甚至还能在老板那里骗个乖,所以为什么不保护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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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梳理下来,如果说低智商时,虽然以嘲笑为代价,但高容忍度的情况还是存在的,也说得通。但我更倾向于认为,从来就并没有什么善意啊……对于“不一样”的存在,不论是低能还是天才,都是警惕和防备,甚至攻击性,多于容忍度的。
说到这就想到熵了,所以大热寂才是宇宙的终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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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随便谈谈吧。
关于音乐剧,各有所爱。艺术性固然很妙,我只是不觉得这部作品和“幸福”有什么关系。同样未检测出高“温情”浓度。
这本书其他值得一提的地方,前后的呼应非常妙,也联想到了很多作品,比如推卸责任、前后态度变化(都用了鸟的比喻,但是感情色彩的变化明显又巧妙)的母亲,联想到《妞妞》;面对儿子只是重复“三块五毛钱”的父亲,联想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以及最后的意识流的结尾,联想到《Lucy》。放两段产生联想的片段上来,如果有机会也想讨论一下亲子关系,白骑士,还有之前读过的一篇自闭症患者的生理需求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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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她像只白色大鸟,一直拍着翅膀围在我父亲四周,而他则是太过笨重与疲倦,根本避不开她的扑啄。 她是个宛若小鸟的女人,她的双臂向上伸到头上,手肘向外,看来就像翅膀。
现在去见她又有什么用呢?她能告诉我关于我的什么事吗?然而,我很好奇,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该去见她,并追溯了解我的过去吗?或是把她忘了?过去值得探索吗?我为何那么想当面告诉她:“妈,你看看我。我不再迟钝,我已经正常,甚至比正常还要好,我是个天才。”
但其他时候她很温柔,会像热水浴一样紧拥着我,用手抚摸我的头发与额头,说些铭刻在我童年记忆中的话语: 他就像其他孩子一样。 他是个好孩子。
“你看他!”罗丝尖叫着,“他学不会读书写字,却懂得怎么色迷迷地看女生,我要把他心中的龌龊念头打出来!” 如果你胆敢碰女生,我就像把你像畜生一样,一辈子关在笼子里。你听到没?……
我看到查理站在厨房中央,玩弄他的旋转玩具,那是用条绳子串起来的许多闪亮的彩色珠子与圆环。他一手抓着绳子上端绕圆圈,看着那些珠环在旋转的炫光中不断缠绕与分开,他就这样子玩了很久。我不知道那是谁帮他做的,后来流落到哪里去,但我看到他着迷地站在那里,一面绕圈圈,一面看着绳子的重复缠绕与解开…… 但玩具已经摔坏四散,有些圆环散落在桌子下,有些跑到水槽下,绳子则飞到炉子旁边。
我要怎么告诉他呢?我能说什么呢?嘿,看好,我是查理,你们不要的那个儿子?我没有怪你,可是我来了,我已经是正常人,比以前更好,你可以测验看看,问我些问题。我会说二十种仍在流通或已经死亡的语言,我是个数学怪才,正在写一首能让大家在我死后很久还记得我的钢琴协奏曲。 我要怎么告诉他呢? 这太荒谬了,我坐在他店里,等着他拍拍我的头说“好孩子”。我需要他的认同,就像以前我学会自己系鞋带和扣上毛衣纽扣时,他脸上露出的满意光彩。我来这里就为了希望在他脸上看到那种表情,但我知道他不会有了。
“我不比其他人更好或更差,我很喜欢这些孩子。这工作不容易,但只要想到他们有多需要你,就会觉得辛苦获得回报。”她的微笑消失了一阵子。“正常小孩长得太快,很快就不再需要你……走上自己的路……忘记一向是谁在爱他们、照顾他们。但这些孩子需要你全心付出,一辈子都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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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还是免不了想谈谈文学性.可读性建立于细节上,日记体很妙的一点就是可以用大量主观的、非常用的意象的联系。而意象的选择又让读者能从这种情绪发散出去,获得因人而异的阅读体验。
结婚蛋糕上的新郎与新娘隔着窗户指着我嘲笑,空气中布满笑声,直让我受不了,两个丘比特并向我挥舞他们的箭。
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浅棕色头发仔细编成辫子,像皇冠般盘在头上。
她抬头看她哥哥时,原来的笑容凝结成皱眉,她把他抛在后面,自己快速登上阶梯跑进家里。他微笑着跟进去。
“但这不只是喜欢而已。我的意思是……噢,天哪,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已满脸通红,不知道眼睛要看向哪里,也不知道手该摆哪里。我弄掉一支叉子,弯身去捡时,又打翻一杯水,溅湿了她的衣服。
最后放两段最喜欢的。
讲话与书写都应该力求简单与直接,好让别人能够了解。他要我注意,语言有时是一种障碍,不是通路。
一个人在私密的空间中努力习惯自言自语,同时设法适应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