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想成为一名大人,那时我十岁。因为可以疯到天黑,还不用回家。
于是我学着父亲,在他们围着一张桌子,摆起一副骰子,放上一叠票子的时候,我往上扔了我的所有积蓄。“下注十块。”父亲拽起我的胳膊叫我滚。
于是我学着母亲去端锅里蒸的热汤,烫得我往天上一掀,我告诉母亲那是蒸气的力量,你没上过学不懂。母亲指着我的鼻子说中午别吃饭!
于是我学着电视上叫男的“哥们儿”,叫女的 “马子”。结果惹来了五年级的虎哥,要我跟他决个高下。
我发现所有的大人都有自己的孩子,于是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狗认它做我的儿子,结果被那只老狗咬破了裤角撵到家。我把那只狗举给父亲看,“看,这是你孙子。”他抽我个大嘴巴子骂我是狗杂种。
于是我戒掉了眼泪,喜欢上了茶叶,荒废了学业。
我发现自己一天天的变化,从心理上到身体。
十三岁的时候,我的下面开始长起零零碎碎的毛发,这和父亲的差远了,我以为我的方法不对。
茅房强教我个秘诀,塞给我几部神奇的碟子,我躲在屋里战战兢兢地打开,发现了女人的裸体,于是下面果真起了反应。茅房强说,它在生长,你坚持看,它会越长越大。于是他向我展示他的训练成果,我惊得哑口无言。
后来我见到班上的女生,奇怪的想法充斥了我的脑海,我思考该如何脱掉她们的衣服,于是下面又开始生长。
效果最明显的是接近小琴的时候,所以我总找机会从她身边擦过,碰她的肩,闻她的味道。
她的书包总会被她后排的男生抢去在班里乱扔,她委屈得趴在桌上哭。我跑过去一脚飞龙在天,踢到了桌角上,淤青的血爬满了我的脚踝,我疼得直叫唤。她看在眼里,笑得嘴巴都歪掉。抢书包的男生把包还给她,用他高我一个头的眼睛凶我:“放学别走。”
于是一上午我都没心思听课,想着要怎么逃跑。
他带我来到学校后头的操场,从包里掏出一瓶水。
我以为那是他的武器,一拳把它打掉在地上。他骂我神经病,捡起来递给我,要我放弃喜欢小琴。
我说我不喜欢,只是想看她的裸体,于是他抢过那瓶水,朝我头上狠锤。
十六岁的时候我发现了网吧门前的“未成年禁止入内”标识,认为这是一个成为大人的考验,于是偷了父亲的身份证让网管刷,她看看我,又看看身份证上的头像,夸我这些年保养得真好。我笑着附和她,她把卡甩给我说别挡着她的生意。
十七岁,我谈了一场恋爱,在尝遍了她全身每一处的温柔之后,我提出要不要做点刺激的叛逆的事情。
她气得捶了我一拳,说我讨厌。
于是我们决定把这项神圣又伟大的活动,作为十八岁的成人仪式。
十八岁快来的时候,她跟我分手了,说她还有梦想,并不愿意把青春荒废,比如还有学习,还有未来什么狗屁的理论。
我说就算分手,你这张白纸也被我涂得乌漆麻黑,以后没人要你。
结果某个晚霞斑驳的傍晚,学校门口我看见她坐在一辆摩托车上,发动机嗡嗡作响,她向我招手,说这是他男朋友的车。
我气得心脏快要炸裂,意识模糊,指着旁边的奥迪说,这是我的车。
十八岁,我站在镜子面前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想着检验这些年的成果。哇,怎么还是这个屌样。
于是我换了件白衬衫,于是我又换成了拉风的皮衣,我挤眉弄眼,搔首弄姿,还是不像大人。
我打心眼里觉得,还是那项仪式没有完成的缘故。
于是我挑了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晚上,顺着桥头走进新世界的大门,那里的店面灯光朦朦胧胧,门口都有一张三米长的老式沙发,女人会穿着漂亮衣服坐在上面等。顺着这条街我一路走过去,直到尽头也没瞧上合我心意的。于是我又折回去,迎头却碰到了二叔。我不言,他不语,我蒙着头他遮着脸就这么过去了。事后他来我家的时候总喜欢往我兜里塞钱,我拍拍他的肩膀,悄悄在他耳边说:“都是男人。”
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父母。
车站送别的时候,父亲哽咽,母亲流泪,我却兴奋地大叫:真好!旁边人说这家白养了个儿子。
于是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你的眼睛要像成年人一样深邃,你的嘴巴要像成年人一样干练,你的肩膀要像成年人一样挺拔,你的意志要像成年人一样坚定,你的一切要像个成年人一样。
于是我不再疯言疯语,开始故作深沉。于是我不再轻易被逗笑,强迫自己喜欢新闻联播。于是我戒掉了游戏,强迫自己去买长江日报。于是我慢慢受到别人的敬重,他们亲切地叫我叶爸爸,他们已经在精神层面上认可我的成熟。这令我得意。
于是我成了他们的依靠。
“叶爸爸,帮我带份饭。”
“叶爸爸,帮我取个快递。”
“叶爸爸,帮我找个女朋友。”
“叶爸爸,帮我充个话费。”
“叶爸爸,帮我买双鞋。”
无条件地满足导致他们无休止的欲望,通过这种非等价交换维持的薄弱的“父子关系”岌岌可危,在我的忍耐被剥削待尽,那根纽带彻底断了。
于是我卷起一本书,挨个敲烂他们的脑袋,真把老子当你爸了。
我慢慢开始拒绝他们,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活在谎言当中,他们对我的敬语都是狗屁,“得到”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于是在一次寝室大扫除,我被柜子里蹦出来的蟑螂吓个半死,他们变得大逆不道,公然肆无忌惮地嘲笑我是个三岁小孩。
谎言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一触就破。
我终于憋不住,我把最真实的自己揭露给他们看。
其实我的内心脆弱无比,我怕黑怕高怕热怕苦怕累怕失败。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越品越淳的老酒,那种味道就像加了辣椒酱的汽油,还不如一瓶酸酸甜甜的哇哈哈来得过瘾。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中共十八大什么时候召开,美国制约朝鲜他妈跟我有半毛钱关系,还不如一段郭德纲的相声,赵本山的小品看得津津有味。
今年我二十岁,我发现有趣的事物越来越少,无聊的时光越来越频繁。我不再为谁写一整夜的情书,我不再担心趴在窗子上的班主任,我不再担心成绩单上的家长签字,我不再总拒绝周三因为那天我值日,我不再总期待周五因为那天有体育课,我不再半夜蹑手蹑脚地开门偷偷跑去网吧包夜,我不再受拘束反倒觉得缺点什么。
我发现我越来越想念以前的日子。
那是一个冬日的阳光午后,她迈着步子走过球场边上,空气里弥漫着清香的洗发水味道,于是我投出了最完美的三分球。
那是一个夏天的阴雨夜晚,我们四个人骑着一辆电动车找遍了全城的网吧才让没身份证的小米开了机子。
那是那年,我们的经历不多,笑得最美。
十年之前,我想成为一个大人。
今年,我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