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明。
金黄的油菜花开始隐退。在初夏即将到来,枝叶开始茂盛时,一些树枝上的花开始凋落,地上的花瓣纷纷点点。那些花儿也许是带着微笑的,它们生命的终结,展示着花期时的绚烂。没有遗憾,结局圆满。人生里所能遭受的必定有生死,于人于己。如果人的生命最终也能如此圆满,那便是可喜的。
我以为四月是一个怀念的时节。因为花期将尽,盛夏即将来临。盛夏是一个孕育的季节,瓜熟蒂落在金秋。在万物转变的过程里,有逝去,有新生。人与万物同存,也许因此就有了一个欲断魂的清明节。
那天晚上的梦里,我迈过木门,看见父亲,回头又看见母亲。转身朝母亲走去时,一颗下牙掉落在手心里。说梦见掉牙齿,预兆家里有丧事,我半信半疑。直到一周后大姨打电话告知母亲外公去逝。有预兆的梦,真是无从解释。
回到乡下奔丧,参与在葬礼所需的形式里。宴席是有的,前来吊唁的人也不少。即使极少走动的亲戚也坐在一起寒暄一番。外公最后一次让我们聚在一起,下次相聚也就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了。出殡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夜晚歇息在亲戚家。乡下的夜晚静谧无声,这个时节,鲜少有虫子的喧叫。那晚天空无云,皎洁的月光照下来如白昼一般。我在夜里想念外公。
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阳光照耀着浑身发热。在这场喜丧里并未感到过于沉重的气氛。外公的红棺停放在堂屋里。举行仪式之前要将一直放在棺材里制冷的机械拿出来。我抱起女儿,告诉她这是太公,你还记得吗?她看着说记得。外公的面容如生前一样消瘦,安详,并不让人感到害怕。片刻,司仪让我们离开,仪式正式举行。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母亲轻轻抽搐。女儿好奇地对我说,姥姥哭了。我说,姥姥是你太公的女儿,她没有爸爸了。女儿说,我以后老死了,我的子女也会哭。我说是的。
抬棺的人走在小路上,我们一大群孝子走在前面。喊停的时候,我们转身跪下。就这样一路走到墓地。放下棺木后又举行了一些仪式。跪在泥土地上,很快膝盖就开始酸疼。即使这样,大家还是在凝重的气氛里把仪式做完。最后把外公的衣服,被子等放在红棺的周围,开始添土填埋。看着泥土落在红棺上,不一会就看不见了。
九十一岁的外公,就这样长眠在此。这就是每个人最后的归宿。所以我相信,即使人生浮华,终究入土为安。
对于死,是件让人很困惑的事情。大多时候无解。让你相信的是有来世有轮回。曾经因为恐惧死亡,常常在夜里惊醒,周围变得陌生,陷入无助的惊慌。对人说起害怕死亡的时候,有时会引来嘲笑。这并不好笑,但也不能干预别人是否对死亡有过思考或敬畏。女儿小小年纪也有悲悯之心,会突然抱着我说,妈妈,我不要你以后死。我只能告诉她,我肯定会死,你也一样。她似乎就放下心来。我拉住她的手,感觉到我和她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渠道的此消彼长,一个日渐枯槁,一个日渐圆润。而那个渠道就是时间和生命。
想找一样外公的遗物留作纪念,无果。已被大姨他们丢弃,焚烧,填埋。包括外公睡过的木床,也被烧掉。那个外公曾经睡过的地方,重新摆放了柜子,桌子。如果之前不曾来过这里,你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放着一张床。而现在外公的一切印迹都没有了,仿佛他不存在过。于是心底隐隐的疼痛,我们有一天也会这样不落痕迹地消失掉。
因为我的属相,在瞻仰外公遗容的环节里,我被排除在外。还好在之前见过最后一面,也就不抱遗憾了。四月的怀念时节里,就此多了一个外公。死亡是生的映照,我们终将走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