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不再将满桌佳肴、一身华服当作过年标志的年代里,走亲访友却始终是不可或缺的节目。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此刻遥想当年,记忆最深的,还是农历新年时去外婆家的种种场景。
吕村
从初初记事起,大概3-4岁的样子吧,外婆家的概念就是一座逶迤的黄泥山脚下的一间矮矮的土坯房。长大了才知道,那是舅舅和小姨“上山下乡”插队的地方,一个叫“吕村”的知青点。
只记得,那时去外婆家,要坐很久的车,下了车,还得走很远的路。
那种记忆里,往往充斥着尖利呼啸的北风,以及阴冷灰暗的天空。
还有中间隔着的一条寒光粼粼的大江。过江大桥架起之前,想去到对岸的吕村只能靠摆渡。
这些现在看来的种种不便,当时都无法阻止新年到来时我的父母直奔那个小村落与外婆一家的团聚。
一直记得,每次到了渡口,小姨都会等在那里。
那个时候没有电话,如果有事需要联系大多只能靠写信。一句想要诉说的话,大概几天后才能到达对方的眼前。
现在想来,每次小姨必定是在刺骨的寒风中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我们的。那种望眼欲穿,左等右等迟迟不来的忐忑,想必在已经习惯了移动电话时刻监控行程的现在的我们来说,是太过遥远的往事了。
长大后也才知道,能这样痴痴地等着你的人,非至亲至近之人不可。
而那时,懵懂无知的我,每次见到小姨,都只会关注她手上是不是拿了一串早已盼望了一整年的小玩意儿。
那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竹编。有时候是小篮子,有时候是小箩筐。这些究竟是拿来做啥用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对所有小事物都感觉格外亲切的我,把这种小到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小东西,当作一种过年的标志。
这种标志象挂在眼前的诱惑,和新衣服压岁钱一样,能让小小的我在尚不能感知岁月艰辛的年龄,憧憬一整年,然后在农历新年那短短几天里感受一些新奇和富足。
小姨自然懂我,自然会第一时间把小玩意儿们放在我手上。于是,一路的欣欣然之后,远远地望见喜盈盈立在门外的外婆。
过年,不就是,在外的人一路奔波只愿早早归家,等待的人翘首以盼,仿若心里渐渐盛开一朵花。
镇海
我上小学前,舅舅就去了宁波镇海工作,后来小姨也去了县城工厂上班。于是,外婆搬去镇海和舅舅住,从此,在吕村的外婆家变成了在镇海的外婆家。
外婆离我们更远了,去外婆家的交通工具也换成了火车。
节假日的火车特别拥挤,年底就更不用说了。
那时候好象火车的座位就是靠抢的,所以每个人都在挤,谁先挤进去谁就可以“坐”火车,晚了的话那就只能“站”火车了。
可怜我一个小P孩,也挤在“抢座”大军中。有一次人被推着往上走,身上背着的包却被往后挤着,慌得我急急喊老妈:“妈,包。。。妈,包。。。”
等到终于上了车,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爱促狭的姨夫揶揄道:“我以为你刚才在喊‘卖报卖报’呢。” 气得我直甩白眼。更可气的是这个段子在以后的几年里一直被当作笑话提及。
可是,就算有这样的笑话,也不能阻挡我去外婆家的热情。寒暑假时陪伴在异乡的外婆也许只是一个借口,更让我欢喜的是在那里结识的一些新伙伴。
外婆眼中不怎么好相处的舅妈,对我却好得不得了。会带我走遍她娘家亲戚,甚至会带我去她上班的地方。在那里,认识了一些小伙伴,听他们讲拗口的宁波话,听多了有时也会说上几句,所以,宁波话是我除了家乡话以外第一种听得懂说得出的方言,虽然现在很久很久不听,已经很生疏了。
年岁渐长的我,渐渐不再热衷于找镇海的小伙伴们玩了。只是每逢农历年,还是会去跟外婆住一段时间,哪怕只是静静的陪着她说说话。直至高三那年,老人家过世。
那年之后,一直没再去过镇海。外婆不在了,就不再是外婆家了。
吕村
从此,都是舅舅一家来我父母家。一则是探望姐姐姐夫,一则是回老家怀旧。
每次,舅舅小姨都会约好了一起去吕村。
这次,我也跟着去了。
印象中的路途遥远,已经缩减为半个小时的车程。
印象中要等很久的渡船,也早已被一座大桥替代了几十年。
印象中每次都要经过的小竹林,和每次都有一群大鹅挡着我去路的池塘,都还在。
只是,竹林好象小了很多,池塘也已是冬季干涸的荷塘,只剩下几枝干枯的荷叶在风中萧瑟。
我们都在寻找当年外婆一家住过的土坯房,心存侥幸地想,也许还在的吧。
曾经要花很大力气才能爬上去的阶梯,怎么现在看上去两三步就能过去。
曾经看上去很高大的后山,现在看来也只是一个黄土坡而已。
那个可能是当初外婆家所在的地方,已经立起了一栋小楼。
那几间经不起风雨的土屋,想必是早被推倒了的。
看着那栋安静的小楼,一行人也只能承认,历史,终归是历史了。
时光和人一起渐渐老去,而记忆在悄无声息地沉淀。
那种不会因距离的遥远,时间的逝去而淡忘的亲情,才是一种永不会消散的年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