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第十四
〔释文〕以义名篇。「天运」,司马作「天员」。暗昧,以意亿度,谓有主司关闭,事不得已,致令如此。以理推者,皆自尔也。方地不动,其义亦然也。
〔释文〕缄古咸反。徐古陷反。司马本作「咸」,云:引也。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 〔注〕自尔,故不可知也。
〔疏〕至如青春气发,万物皆生,昼夜开明,六合俱照,气序运转,致兹生育,寻其理趣,无物使然。圆天运行,其义亦尔也。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
〔注〕二者俱不能相为,各自尔也。
〔疏〕夫气腾而上,所以为云;云散而下,流润成雨。然推寻始末,皆无攸肇,故知二者,不能相为。
〔释文〕为雨于伪反。下及注同。孰隆施是?
〔疏〕隆,兴也。施,废也。言谁兴云雨,而洪注滂沱;谁废甘泽,而致兹亢旱也。
〔释文〕隆施音弛,式氏反。
〇俞樾曰:此承上云雨而言。「隆」当作「降」,谓降施此云雨也。书大传「隆谷」,郑注曰:隆,读如「厖降」之「降」。盖「隆」从「降」声,古音本同。荀子天论篇「隆礼尊贤而王」,韩诗外传「隆」作「降」;齐策「岁八月降雨下」,风俗通义祀典篇「降」作「隆」,是古字通用之证。
〇碧虚子校引江南李氏本「施」作「弛」。典案:道藏本、唐写本「施」并作「弛」,与李本合。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
〔疏〕谁安居无事,自励劝彼,作此淫雨而快乐邪?司马本作「倦」字。
〔释文〕淫乐音洛,又音岳。而劝司马本「劝」作「倦」,云:读曰随。言谁无所作,在随天往来,运转无已也。风起北方,一西一东,在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
〔疏〕彷徨,回转之貌也。嘘吸,犹吐纳也。披拂,犹扇动也。北方阴气,起风之所,故云北方。夫风吹无心,东西任适,或彷徨而居空里,或嘘吸而在山中,拂披升降,略无定准。孰居无事,而为此乎?盖自然也。
〇典案:文选谢灵运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脩竹茂林诗「跻险筑幽居,披云卧石门」,李注引「风起北方」上有「云者」二字。李引此文以释「披云」之义,则所见本必有「云者」二字,非妄增也。又「在」旧作「有」,碧虚子校引张君房本作「在」,唐写本同。今依张本改。
〔释文〕有上时掌反。彷薄皇反。徨音皇。司马本作「旁皇」,云:旁皇,飈风也。嘘音虚。吸许急反。披芳皮反。拂芳弗反。郭扶弗反。披拂,风貌。司马本作「翇」。敢问何故?」
〔注〕设问所以自尔之故。
〔疏〕此句总问以前有何意故也。,则祸乱生也。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
〔疏〕九洛之事者,九州聚落之事也。言王者应天顺物,驭用无心,故致天下太平,人歌击壤。九州聚落之地,治定功成,八荒夷狄之邦,道圆德备。既合二仪,覆载万物,又齐三景,照临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注〕顺其自尔故也。
〔疏〕道合自然,德均造化,故衆生乐推而不厌,百姓荷戴而不辞,可谓返朴还淳,上皇之治也。 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
〔疏〕宋承殷后,故商即宋国也。大宰,官号,名盈,字荡。方欲决己所疑,故问仁于庄子。
〔释文〕商大音泰。下文「大息」同。宰荡司马云:商,宋也。大宰,官也。荡,字也。庄子曰:「虎狼,仁也。」
〔疏〕仁者,亲爱之迹。夫虎狼猛兽,犹解相亲,足明万类皆有仁性也。曰:「何谓也?」
〔疏〕大宰未达深情,重问有何意谓。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
〔疏〕父子亲爱,出自天然,此乃真仁,何劳再问?曰:「请问至仁。」
〔疏〕虎狼亲爱,厥义未宏,故请至仁,庶闻深旨。庄子曰:「至仁无亲。」
〔注〕无亲者,非薄德之谓也。夫人之一体,非有亲也。而首自在上,足自处下,府藏居内,皮毛在外,外内上下,尊卑贵贱,于其体中,各任其极,而未有亲爱于其间也。然至仁足矣,故五亲六族,贤愚远近,不失分于天下者,理自然也,又奚取于有亲哉!
〔疏〕夫至仁者,忘怀绝虑,与大虚而同体,混万物而为一,何亲疏之可论乎?泊然无心,而顺天下之亲疏也。
〔释文〕府藏才浪反。 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
〔疏〕夫无爱无亲,便是不孝。谓至仁不孝,于理可乎?商荡不悟深旨,遂生浅惑。庄生为其显折,义列下文。
〔释文〕荡闻之一本「荡」作「盈」,崔本同。或云:盈,大宰字。 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
〔注〕必言之于忘仁忘孝之地,然后至耳。
〔疏〕至仁者,忘义忘仁,可贵可尚,岂得将爱敬近迹以语其心哉?固不足以言也。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注〕凡名生于不及者,故过仁孝之名,而涉乎无名之境,然后至焉。
〔疏〕商荡之问,近滞域中,庄生之答,远超方外。故知亲爱之旨,非过孝之谈,封执名教,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
〔注〕冥山在乎北极,而南行以观之;至仁在乎无亲,而仁爱以言之。故郢虽见而愈远冥山,仁孝虽彰,而愈非至理也。
〔疏〕郢地居南,冥山在北,故郭注云:「冥山在乎北极,南行以观之;至仁在乎无亲,而仁爱以言之。故郢虽见而愈远冥山,仁孝虽彰,而愈非至道。」此注甚明,不劳更解。
〔释文〕郢以井反,又以政反。楚都也,在江陵北。冥山司马云:北海山名。愈远于万反。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 〔疏〕夫敬在形迹,爱率本心。心由天性,故难;迹关人情,故易也。
〔释文〕孝易以豉反。下皆同。以爱孝易,以忘亲难;
〔疏〕夫爱孝虽难,犹滞域中,未若忘亲,澹然无系。忘既胜爱,有优有劣,以此格量,难易明之矣。忘亲易,使亲忘我难;
〔疏〕夫腾蝯断肠,老牛舐犊,恩慈下流,物之恒性。故子忘亲易,亲忘子难。自非达道,孰能行之?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
〔注〕夫至仁者,百节皆适,则终日不自识也。圣人在上,非有为也,恣之使各自得而已耳。自得其为,则衆务自适,羣生自足,天下安得不各自忘我哉!各自忘矣,主其安在乎?斯所谓兼忘也。
〔疏〕夫兼忘天下者,弃万乘如脱屣也。使天下兼忘我者,谓百姓日用而不知也。夫垂拱汾阳,而游心姑射,揖让之美,贵在虚忘,此兼忘天下者也。方前则难,比后便易,未若忘怀至道,息智自然,将造化而同功,与天地而合德者,故能恣万物之性分,顺百姓之所为,大小咸得,飞沈不丧,利泽潜被,物皆自然,上如标枝,民如野鹿。当是时也,主其安在乎?此使天下兼忘我者也,可谓轩、顼之前,淳古之君耳。其德不见,故天下忘之。斯则从劣向优,自粗入妙,遣之又遣,玄之又玄也。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
〔注〕遗尧、舜然后尧、舜之德全耳。若系之在心,则非自得也。
〔疏〕遗,忘弃也。言尧、舜二君,盛德深远,而又忘其德,任物不为。斯解兼忘天下难。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
〔注〕泯然常适。
〔疏〕有利益恩泽,惠润羣生,万世之后,其德不替,而至德潜被,日用不知。斯解使天下兼忘我难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
〔注〕失于江湖,乃思濡沫。
〔疏〕大息,犹嗟叹也。夫盛德同于尧、舜,尚能遗忘而不自显,岂复太息言于仁孝,嗟叹于陈迹乎?
〔释文〕濡沫音末。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
〔疏〕悌,顺也。德者,真性也。以此上八事,皆矫性伪情,勉强励力,舍己效人,劳役其性,故不足多也。
〔释文〕孝弟音悌。故曰:至贵,国爵并焉;
〔注〕并,除弃之谓也。夫贵在于身,身犹忘之,况国爵乎?斯贵之至也。
〔疏〕并者,除弃之谓也。夫贵爵禄者,本为身也。身犹忘之,况爵禄乎?斯至贵者也。
〔释文〕并焉必领反,弃除也。注同。至富,国财并焉;
〔注〕至富者,自足而已。故除天下之财者也。
〔疏〕至富者,知足者也。知足之人,以不贪为寳,纵令倾国资财,亦弃而不用。故老经云「知足者富」,斯之谓也。至愿,名誉并焉。
〔注〕所至愿者,适也。得适,而仁孝之名都去矣。
〔疏〕夫至愿者,莫过适性也。既一毁誉,混荣辱,忘物我,泯是非,故令闻声名,视之如涕唾也。是以道不渝。」
〔注〕去华取实故也。
〔疏〕渝,变也,薄也。既忘富贵,又遗名誉,是以道德淳厚,不随物变也。
〔释文〕去华起吕反。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
〔疏〕姓北门,名成,黄帝臣也。欲明至乐之道,故寄此二人,更相发起也。咸池,乐名。张,施也。咸,和也。洞庭之野,天(地)[池]之闲,非太湖之洞庭也。
〔释文〕北门成人姓名也。洞庭徒送反。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
〔疏〕怠,退息也。卒,终也。复,重也。惑,闇也。不悟至乐,初闻之时,惧然惊悚;再闻其声,稍悟音旨,故惧心退息;最后闻之,知至乐与二仪合德,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故心无分别,有同暗惑者也。
〇典案:御览五百六十五引「惑」作「或」。
〔释文〕之惧如字。或音句,下同。一本作「戄」,音况缚反。案说文,「惧」是正字,「戄」是古文。复闻扶又反。下注同。
〇典案:御览五百六十五引「复」作「后」。荡荡默默,乃不自得。」
〔注〕不自得,坐忘之谓也。
〔疏〕荡荡,平易之容。默默,无知之貌。第三闻之,体悟玄理,故荡荡而无偏,默默而无知,芒然坐忘,物我俱丧,乃不自得。
〇典案:「荡荡」,御览三百九十二引作「蔼蔼」,五百六十五引与今本同。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大清。
〔注〕由此观之,知夫至乐者,非音声之谓也。必先顺乎天,应乎人,得于心而适于性,然后发之以声,奏之以曲耳。故咸池之乐,必待黄帝之化而后成焉。
〔疏〕殆,近也。奏,应也。徽,顺也。礼义,五德也。太清,天道也。黄帝既允北门成第三闻乐,体悟玄道,忘知息虑,是以许其所解,故云汝近于自然也。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虽复行于礼义之迹,而忘自然之本者也。此是第一奏也。
〇典案:御览七十九引注云:「以人奏之,以天征之,天人合德,尔乃知以春为礼,以秋为义,大清乃建。」疑是逸注。又疏「夫至乐者」以下三十五字,宋苏辙以为注文,清宣颖南华经解云:俗本杂入;各本多以为正文。道藏白文本无此文,唐写郭注本亦无,道藏
注疏本正以为成疏。今从之。
〔释文〕征之如字。古本多作「徽」。
〇典案:道藏白文本、注疏本、唐写本并作「徽」,与释文古本合。大清音泰。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
〔疏〕循,顺。伦,理。经,常也。言春夏秋冬,更迭而起,一切物类,顺序而生。夏盛冬衰,春文秋武,生杀之理,天道之常。但常任之,斯至乐矣。
〔释文〕迭起大节反。一本作「递」,大计反。循生似伦反。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
〔注〕自然律吕,以满天地之闲,但当顺而不夺,则至乐全矣。
〔疏〕清,天也。浊,地也。阴升阳降,二气调和,故施生万物。和气流布,三光照烛。此谓至乐,无声之声。
〇郭嵩焘曰:「伦经」,犹言「经伦」。典案:郭谓「伦经」犹「经伦」,是也。北堂书钞百五引正作「经伦」,可证。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
〔注〕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动。
〔疏〕仲春之月,蛰虫始启,自然之理,惊之雷霆。所谓动静,顺时因物,或作至乐,具合斯道也。
〔释文〕蛰虫沈执反。郭音执。尔雅云:静也。霆音廷,又音挺,徒佞反。电也。其卒无尾,其始无首;
〔注〕运转无极。
〔疏〕寻求自然之理,无始无终;讨论至乐之声,无首无尾。故老经云「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也。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
〔注〕以变化为常,则所常者无穷也。
〔疏〕偾,仆也。夫盛衰生死,虚盈起偾,变化之道,理之常数。若以变化为常,则所谓常者无穷也。
〔释文〕一偾方问反。司马云:仆也。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
〔注〕初闻无穷之变,不能待之以一,故惧然悚听也。
〔疏〕至一之理,绝视绝听,不可待之以声色,故初闻惧然也。
〇俞樾曰:「一不可待」者,皆不可待也。大戴记卫将军文子篇「则一诸侯之相也」,卢注曰:一,皆也。荀子劝学篇「一可以为法则」、君子篇「一皆善也,谓之圣」,杨注曰:一,皆也。是「一」有「皆」义。郭注曰「不能待之以一」,与语意未合。前予欲虑之等文也。
〇典案:唐写本「夫」作「矣」,道藏注疏本同。
〔释文〕目知音智。齐限才细反。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注〕夫形充空虚,无身也。无身,故能委蛇。委蛇任性,而悚惧之情怠也。
〔疏〕夫形充虚空,则与虚空而等量;委蛇任性,故顺万境而无心。所谓隳体黜聪,离形去智者也。只为委蛇任性,故悚惧之情怠息。此解第二闻乐也。
〔释文〕委于危反。徐如字。蛇以支反,又作「施」。徐音絁。视之不见;道无不在,故充满天地二仪;大无不包,故囊括六极。六极,六合也。假欲留意听之,亦不可以耳根承接。是故体兹至乐,理趣幽微,心无分别,事同愚惑也。
〔释文〕焱氏必遥反。本亦作「炎」。苞裹音包。本或作「包」。祟耳,未大和也。
〔疏〕以下重释三奏三听之意,结成至乐之道。初闻至乐,未悟大和,心生悚惧,不能放释,是故祸祟之也。
〔释文〕祟虽遂反。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
〔注〕迹稍灭也。
〔疏〕再闻之后,情意稍悟,故惧心怠退,其迹遁灭也。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注〕以无知为愚,愚乃至也。
〔疏〕最后闻乐,灵府淳和,心无分别,有同闇惑,荡荡默默,类彼愚迷,不怠不惧,雅符真道,既而运载无心,与物俱至也。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
「以夫子之行为奚如?」
〔疏〕卫本昆吾之邑,又是康叔之封。自鲁适卫,故曰西游。师金,鲁太师,名金也。奚,何也。言夫子行仁义之道,以化卫侯,未知此术行用可否耶。
〔释文〕师金李云:师,鲁太师也。金,其名也。之行下孟反。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疏〕言仲尼叡哲明敏,才智可惜,守先王之圣迹,执尧、舜之古道,所以频遭辛苦,屡致困穷。颜渊曰:「何也?」
〔疏〕问穷之所以也。削其迹,不见用也。商是殷地,周是东周,孔子历聘,曾困于此。良由执于圣迹,故致斯弊。狼狈如是,岂非恶梦耶?
〇俞樾曰:上「取」字如字,下「取」字当读为「聚」。周易萃象传「聚以正也」,释文曰:聚,荀作「取」。汉书五行志「内取兹」,师古曰:「取」读如礼记「聚麀」之「聚」。是「聚」、「取」古通用。围于陈、蔡之闲,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
〔注〕此皆绝圣弃知之意耳,无所稍嫌也。夫先王典礼,所以适时用也,时过而不弃,即为民妖,所以兴矫效之端也。
〔疏〕当时楚昭王聘夫子,夫子领徒宿于陈、蔡之地。蔡人见徒衆极多,谓之为贼,故兴兵围绕,经乎七日,粮食罄尽,无复炊爨,从者饿病,莫之能兴,忧悲困苦,邻乎死地,岂非遭于已陈刍狗而魇耶!今古代殊,岂异乎水陆,周、鲁地异,何异乎舟车?
〔释文〕陆与音余。下同。今蕲音祈,求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
〔注〕时移世异,礼亦宜变,故因物而无所系焉,斯不劳而有功也。
〔疏〕方,犹常也。传,转也。言夫子执先王之迹,行衰周之世,徒劳心力,卒不成功,故削迹伐树,身遭殃祸也。夫圣人之智,接济无方,千转万变,随机应物。未知此道,故婴斯祸也。
〔释文〕无方之传直专反,下注同。司马云:方,常也。威仪,不相沿袭。美在逗机,不治以定,不贵率今以同古。
〇典案:书钞八十、类聚八十六、初学记二十一、御览五百二十三、六百十、九百六十六、九百七十三引「皇」并作「王」。又案:「义」当为「仪」之坏字。疏「礼乐威仪,不相沿袭」,是成所见本作「仪」。御览五百二十三、六百十引并作「仪」,唐写本字亦作「仪」。下同。
〔释文〕于治直吏反,注同。 「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
〔疏〕夫柤梨橘柚,甘苦味殊,至于噉嚼,而皆可于口。譬三皇、五帝,浇淳异世,至于为政,咸适机宜也。
〇典案:「可」下御览九百六十六、九百六十九引并有「适」字,五百二十三引「柤梨橘柚」下有「菓瓜之属」四字。御览引书多删削,少增益,疑本作「柤梨橘柚果蓏之属」,而今本敚之。人间世篇「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可证庄子书每以「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八字连用也。
〔释文〕柤侧加反。柚由救反。 「故礼仪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
〔注〕彼以为美,而此或以为恶,故当应时而变,然后皆适也。
〔疏〕帝王之迹,盖无常准,应时而变,不可执留。岂得胶柱刻船,居今行古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
〔疏〕慊,足也。周公圣人,譬淳古之世;狙猨狡兽,喻浇竞之时。是以礼服虽华,猨狙不以为美;圣迹乃贵,末代不以为尊。故毁礼服,猨狙始慊其心;弃圣迹,苍生方适其性。
〔释文〕猨狙上音袁,下七余反。而衣于既反。齕音纥。挽音晚。尽去起吕反。慊苦牒反。李云:足也。本亦作「嗛」,音同。乎西施之好也。彼之丑人,但美嚬之丽雅,而不知由西施之姝好也。
〇典案:御览三百九十二引上「知」字作「为」,「矉」作「嚬」。
疏「嚬之所以美者」,是成本字亦作「嚬」。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疏〕总会后文,结成其旨。穷之事迹,章中具载矣。当世贤能,未知颇得至道不?答言:未得。自楚望鲁,故曰「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 〔疏〕问:于何处寻求至道?
〔释文〕恶乎音乌。下同。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
〔疏〕数,算术也。三年一闰,天道小成;五年再闰,天道大成。故言「五年」也。道非术数,故未得之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
〔疏〕更问:「求道用何方法?」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也。」
〔注〕此皆寄孔、老以明绝学之义也。
〔疏〕十二年,阴阳之一周也。而未得者,明以阴阳取道,而道非阴阳,故下文云:「中国有人,非阴非阳。」
〇典案:「也」字旧敚,今据唐写本补,「十有二年而未得也」,与上「五年而未得也」句法一律。。若使素无受入之心,则无藏于圣道。名,公器也。
〔注〕夫名者,天下之所共享也。
〔疏〕名,鸣也。公,平也。器,用也。名有二种,一是命物,二是毁誉。今之所言,是毁誉名也。
〇典案:碧虚子校引张本「名」下有「者」字。
〔释文〕名公器也释名云:名,鸣也。公,平也。器,用也。尹文子云:名有三科。一曰命物之名,方圜是也;二曰毁誉之名,善恶是也;三曰况谓之名,爱憎是也。今此是毁誉之名也。不可多取。
〔注〕矫饰过实,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乱也。
〔疏〕夫令誉善名,天下共享,必其多取,则矫饰过实,而争竞斯起也。仁义,先王之蘧庐也。
〔注〕犹传舍也。
〇典案:御览百九十引「仁义」下有「者」字。
〔释文〕蘧音渠。司马、郭云:蘧庐,犹传舍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
〔注〕夫仁义者,人之性也。人性有变,古今不同也。故游寄而过去则冥,若滞而系于一方则见。见则伪生,伪生而责多矣。
〔疏〕蘧庐,逆旅传舍也。觏,见也,亦久也。夫蘧庐客舍,不可久停;仁义礼智,用讫宜废。客停久,疵衅生;圣迹留,过责起。
〇典案:御览四百十九引「不可」下有「以」字。
〔释文〕觏古豆反。见也,遇也。则色不伪矣。
〔疏〕古者圣人行苟简等法,谓是神采真实,而无假伪,逍遥任适,而随化遨游也。理,随于变化,达于物情,而无滞塞者,故能用八事治之,正变合于天理,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之不能如是者,天机之门,拥而弗开。天门,心也。
〔释文〕湮者音因。李云:塞也,亦滞也。郭音烟,又乌节反。司马本作「歅」,疑也。简文作「甄」,云:隔也。天门一云:谓心也。一云:大道也。劣何足自多!唯忘遗名誉,方可称大耳。
〔释文〕之观古乱反。司马本作「讙」。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注〕言仁义之誉,皆生于不足。
〔释文〕泉涸胡洛反。相呴况付反,又况于反。相濡如主反,又如瑜反。以沫音末。不若相忘于江湖。」
〔注〕斯乃忘仁而仁者也。
〔疏〕此总结前文,斥仁义之弊。夫泉源枯竭,鱼传沫以相濡;朴散淳离,行仁义以济物。及其江湖浩荡,各足所以相忘;道德深玄,得性所以虚淡。既江湖比于道德,濡沫方于仁义,以此格量,故不同日而语矣。
〇典案:御览九百三十五引作「不如相忘于江湖也」。
〔释文〕相忘并如字。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
〔疏〕老子方外大圣,变化无常,不可测量,故无所谈说也。
〔释文〕不谈本亦作「不言」。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
〔疏〕不的姓名,直云「弟子」,当是升堂之类,共发此疑。既见老子,应有规诲,何所闻而三日不谈说?
〇典案:御览九百二十九引「将」作「得」。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
〔注〕谓老聃能变化。
〔疏〕夫龙之德,变化不恒,以况至人隐显无定。故本合而成妙体,妙体窈冥;迹散而起文章,文章焕烂。
〇典案:「孔子曰」下,文选东方朔画像赞注、御览六百十七引有「吾与汝处于鲁之时,人用意如飞鸿者,吾走狗而逐之;用意如井鱼者,吾为钩缴以投之」三十四字,困学纪闻十同。论衡龙虚篇「孔子曰:『游者可为纲,飞者可为矰。至于龙也,吾不知其乘风云而上升』」,艺文类聚鳞介部引「孔子曰」下有「人用意如飞鸿者,为弓弩射之;如游鹿者,走狗而逐之;若游鱼者,钩缴以投之」,「鸿」条下引作「孔子见老子归,三日不谈,谓弟子曰:『人如飞鸿者,吾必矰缴而射之;吾今见龙矣』」,葛洪神仙传「孔子曰:『吾见人之用意如飞鸟者,吾饰意以为弓弩射之,未尝不及而加之也;人之用意如麋鹿者,吾饰意以为走狗而逐之,未尝不衔而顿之也;人之用意如渊鱼者,吾饰意以为钩缗而投之,未尝不钩而致之也』」,是庄子此文「孔子曰」下必有敚文。史记老子传「孔子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知其乘风云而上天』」,文虽多异,可为傍证。乘云气而养乎阴阳。
〔注〕言其因御无方,自然已足。
〔疏〕言至人乘云气而无心,顺阴阳而养物也。予口张而不能嗋,舌举而不能訒,予又何规老聃哉?」
〔疏〕嗋,合也。心惧不定,口开不合,复何容暇闻规训之言乎?
〇碧虚子校引江南古藏本有「舌举而不能訒」六字。奚侗曰:今本夺去,当据补。秋水篇「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可证文例相耦。
〇典案:江南古藏本是也。艺文类聚引有「舌举不能言」五字,御览六百十七引有「舌举不能缩」五字,葛洪神仙传亦云「舌出而不能缩」,文虽小异,皆其证也,今据补。
〔释文〕嗋许劫反,合也。观至人龙德之相,遂以孔子声教而往见之。
〔释文〕赐亦本亦作「赐也」。 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
〔疏〕倨,踞也。运,时也。老子自得从容,故踞堂敖诞,物感斯应,微发其言:予年衰迈,何以教戒我乎?
〔释文〕倨堂居虑反,跂也。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
〔疏〕浇淳渐异,步骤有殊;用力用兵,逆顺斯异,故云不同,声名令闻,相系一也。先生乃排三王为非圣,有何意旨,可得闻乎?
〔释文〕夫三王本或作「三皇」。依注,作「王」是也。余皆作「三皇」。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
〔疏〕汝少进前,说不同所由。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
〔疏〕尧、舜二人,既是五帝之数,自夏禹以降,便是三王。尧让舜,舜让禹,禹治水而用力,汤伐桀而用兵,文王拘羑里而顺商辛,武王渡孟津而逆殷纣,不同之状,可略言焉。三王同五帝,今见老子词调高邈,排摈五帝,指斥三皇,心形惊悚,失其所谓,故蹵然,形容虽立,心神不安。
〔释文〕蹵蹵子六反。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
〔注〕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则六经也。
〔释文〕奸音干。三苍云:犯也。钩用钩,取也。甚矣夫音符。篇末同。难说始锐反。治世直吏反。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
〔注〕况今之人事,则以自然为履,六经为迹。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
〔注〕鶂以眸子相视,虫以鸣声相应,俱不待合而便生子,故曰「风化」。
〇典案:碧虚子校引张君房本「风化」上并有「感」字。又案:上言「白鶂」,此不得泛言「虫」。「虫」当为「螣蛇」二字之坏。淮南子泰族篇「螣蛇雄鸣于上风,雌鸣于下风,而化成形,精之至也」,刘氏新论类感篇「螣蛇雄鸣于上风,雌鸣于下风,而化成形」,是其碻证矣。「应」下「之」字旧敚,御览八百八十八引「应」下有
「之」字,唐写本同,今据唐写本补。
〔释文〕白鶂五历反。三苍云:鶬鶂也。司马云:鸟子也。
〇典案:御览九百二十五引「鶂」作「鷁」,八百八十八引与今本同。之相视眸茂侯反。子不运而风化司马云:相待风气而化生也。又云:相视而成阴阳。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化一本作「而风化」。司马云:雄者,鼋类;雌者,鳖类。类自为雌雄,故风化。
〔注〕夫同类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异,不可胜极,苟得其类,其化不难,故乃有遥感而风化也。
〇典案:「类自为雌雄,故风化」八字,疑是注语,羼入正文。
〔释文〕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或说云:方之物类,犹如草木,异种而同类也。山海经云:亶爰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师类;带山有鸟,其状如凤,五采文,其名曰奇类,皆自牝牡也。可胜音升。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
〔注〕故至人皆顺而通之。
〔释文〕可壅于勇反。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 〔注〕虽化者无方而皆可也。失焉者,无自而可。」
〔注〕所在皆不可也。言人性舍长(视)[亲]幼,故啼也。
〔释文〕舍音舍。长张丈反。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
〔注〕夫与化为人者,任其自化者也。若繙六经以说,则疏也。
〇典案:「人」、「仁」古通用,「与化为仁」者,犹与造化为偶也。大宗师篇「彼方且与造化者为人」,应帝王篇「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淮南子原道篇「精通于灵府,与造化者为人」,俶真篇「若然者,陶冶万物,与造化者为人」,齐俗篇「上与神明为友,下与造化为人」,文子下德篇「与造化者为人」,与此文义并同。郭以任其自化释之,未得其谊。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校记】吾,原作「汝」,据前文及别本改。冥,原本作「宜」。似以作「宜」为长。欲使苍生丧其淳朴之性者,「丧」上疑当有「无」字。霄,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作「宵」,据改。勃,从王校集释本作「悖」。止,王校集释本、南华真经注疏均从世德堂本作「上」,据改。王校集释本「力」下补「所」字,未注出处;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补「能」字。解,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补,据补。王校集释本依正文「常主」互乙,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常主」互乙,据改。故,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补,与上下文一律,据补。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故是」二字互乙,据改。亦,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删,据删。乐,南华真经注疏依道藏成疏本、辑要本作「义」。出,南华真经注疏从道藏成疏本、辑要本作「由」,下句正作「由」,据改。有,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作「为」,据改。冥,王校集释本、南华真经注疏均作「宜」,据改。真采,南华真经注疏从唐写本、续古逸本、辑要本、世德堂本二字互乙,据改。人,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作「天」,据改。无,依原文并成疏之意,「丧」上应有「无」字。放,本就作「放」,不应再言「亦有作『放』」,据「依也」之解,当作「倣」。下同。乃,南华真经注疏从道藏成疏本、辑要本补,据补;挟,南华真经注疏作「狭」,据改。至,从王校集释本删。治,从王校集释本作「状」。者,南华真经注疏从唐写本、续古逸本、道藏成疏本、辑要本作「有」,据改,下同。之,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作「人」,据改。救,从王校集释本作「效」。蹵,从王校集释本补。视,王校集释本依道藏本改作「亲」,据改。下释文同。郭云,从王校集释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