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我兄弟姐妹共4人,同父异母的大哥周其元,嫡亲的二哥周其明(大我6岁)、我、小我三岁的妹妹玉琴。兄妹四人中,我与大哥长相随我们父亲,枣红色脸庞,大高个子,大哥身高180,我也169,那时在女子中算高个子。二哥和妹妹长相随母亲,细白皮肤,长相清秀,个子不高。
母亲嫁到周家的时候,大哥6岁,大哥的母亲得细病(肺病)去世的。大哥大我13岁,属小龙的。母亲生了我们五个,存活了我们三个。二哥上面还有个哥哥,二哥后面还有个姐姐,都夭折了。
大哥12岁,家里给他娶的亲,邻村的大他5岁的一个姑娘,17岁的大嫂,从我记事起,大嫂在家里地位不高,缘于大哥的不喜欢。
大哥长大了,能文艺,善书法,国画也好,能文能武,长得又排场,一米八的大个子,国字脸,相不中这个媳妇。后来他出去跟着高唐村南边孔家庄的孔繁民,孔繁民是个方圆几里著名的恶霸,大哥见事不妙,从孔繁民那逃跑去了别处,才惹得孔繁民几年之中,不断地有事没事去家里搜寻、找事,不但打人,还搜刮财物、抢粮食、抄家,全家人担惊害怕,躲又没处躲,过了几年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还记得孔繁民的样子,穿着绸缎褂子,拄着文明棍,领着一帮人,来势汹汹,闯进院子,对着吓得发抖的母亲,皮笑肉不笑地说,
“大嫂子,我又来打你了!”
要不就是这样的镜头:
“周其元藏在哪里,让他出来!”
有一次孔繁民又来骚扰,刺刀直冲着大嫂就过去了,幸亏院里的我五婶拼了老命使力挡着,才没有刺着大嫂,大嫂早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几个跟班在屋里翻箱倒柜,搜刮东西,找不着值钱的,乱打乱翻一阵,破坏一阵,看到我家小北屋藏的粮食,勒令母亲把粮食装麻袋,还得让我们自己扎好口袋,抢了好几麻袋粮食,还要再放出狠话,才扬长而去。后来我想,对邻里邻村的面对他的惟惟懦懦的妇孺,怎么下得去手又推又打?真是天生的坏种恶霸。1949年解放时,听说孔繁民被政府拉到北大桥排了,为民除害,替人民出了口恶气。排他时,从我们村走,母亲去东沟里看热闹,孔繁民还恶狠狠地看了母亲一眼。后来听说有去北大桥看的人回来说,孔繁民临上刑场,居然吓得不能走路了,这个软蛋,当时欺负骚扰我们家时,怎么没想到有这个下场?
二哥听说孔繁民被枪毙的消息,赶快跑来提醒父亲,“爹,孔繁民抢了咱家那么多粮食,还欠着咱们的呢?咱得要回来!”爹只有苦笑。
附近的恶霸,除了孔繁民,还有个涯庄的段小妖,都是无恶不作,作威作福。后来我听“一马三司令”中马天民的遗霜说,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唯一的儿子长到18岁了,被段小妖放炉坑里憋死了。也不清楚段小妖后来怎么死的,古语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作恶太多的人估计不得善终。
大哥后来当兵了,还去了大上海,他有文化,在部队上也属于干文差事的,我小大哥13岁,打我有记忆起,大哥已经回了家,部队上的事都是听家里大人说的,也都讳莫如深,不愿意多说。第一个大嫂生了个女儿,我侄女小我7岁,大哥那时已经离了婚,大嫂带着侄女改嫁到我们村往北十几里路的一个村。后来这个侄女还常来常往,对大哥孝顺异常。
大哥又结婚了,娶的是本村袁家的二姑娘,他们是自由恋爱。二姑娘的爹是村里有名的绰号叫“袁二小刀子”的,为人厉害,原先在周村城里是做“掌柜的”,做买卖的,却是相中了我大哥这个女婿,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那时我还经常做他们之间的送信使者,有时跑到袁家送信,一屋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有次母亲不知怎么听说了,连连问我传信的事情,那时我虽小,也觉得这事可能不大好,无论母亲如何追问,就是不说。
新大嫂长得好脾气也好,高挑个子白面皮,村里办扫盲班,我们姑嫂一起去上学,大嫂也因此认得一些字。后来怀孕了不去上学了。大哥大嫂恩爱了一辈子,生育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惜大嫂命薄,患肝癌不到50岁就去世了,从此大哥孤身一人,奉养母亲,养育儿孙,活到83岁善终。
大哥读过私塾,有这个私塾底子,极擅书法,后来回了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忙活公事,调解纠纷,写写画画,过年来求写对联、福字的,忙得他不可开交。再以后上了年纪,手打颤,写不了字,须得喝上二两酒,趁着这个活络劲,搭上手写,慢慢才越写越顺。
小的时候,我们上学是用自己订的本子,买的那种本子纸少,自己订的纸多还大,别的同学都是订起来就行,我的本子可出彩,全是大哥给我画的封面,用毛笔几笔画个老头,那头画个小桥,远处是山。同学们看我的本子好看,纷纷让我请大哥也给他们画,于是大哥给这个画个人,给那个画个牡丹,画动物,寥寥几笔,跃然纸上。
我结婚时,大哥送给我一对枕套,上面是他亲笔画上的一对鸳鸯,我按照勾勒的样子,拿彩线绣好,这对枕套伴我走过几十年,我的女儿们后来看到,赞叹不已,以为是从哪个大商店买的。
我的二女儿喜欢书法,大哥看到家里挂的她写的书法卷轴,经常和外甥女探讨书法,还把自己精心收藏多年的碑帖刻本原拓送给女儿。写书法的就是这样,碰到知音同好,赠予重物也不觉得不妥,哪怕自己孙男弟女一大帮。
大哥重礼节,行事全面。我生了三个女儿,生每一个女儿他都亲自过来祝贺,我们那俗称“送米”,我丈夫年轻时重男轻女,生二女儿时本来家里以为是男孩,打算翻盖老屋,砖瓦木材等材料都买好了,一听是女孩,退回材料去不盖房了,也没有到各处亲戚处报喜。大哥居然自己打听着来到家里“送米”,我忙问大哥怎么知道我添了孩子,大哥说“我自己盘算着日子,想着该差不多了,就过来了!怎么也没过去报喜?”我那倔强的丈夫早已去上班,婆婆年迈,行动不便,我只能胡乱招待一下大哥。
后来家里日子好了,又“农转非”搬到城里,大哥并不因我家原来在农村看不起我,也不因成为“城里人”而高看我,他是见过大世面的,看淡世事,仍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与亲朋礼尚往来。几十年的“端午节”,大哥都到我家来看我,原来我们周村的风俗,是看女儿,到女儿家走亲戚。大哥说:
“我闺女婆家找到本村里,看不看的吧!不看闺女就看妹妹吧!”
年复一年,他保持着“端午节”(也叫“耽误节”)看妹妹的习俗,直到他日益衰老,再也骑不了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