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你爱我吗?

  她一直想不明白,两个隔着千山万水的人,是什么样的缘分,居然能走到一起?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次学术会议上。他在主席台,她在观众席里,隔着人群遥望: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子,除了眼睛里的沉稳,岁月似乎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也就仅此而已。如果没有第二次的相遇,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不过就是惊鸿一瞥罢了。

  依然是会议。他与她相对而坐,隔着硕大的会议桌,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而过,并没有在彼此身上有片刻停留。

  会议结束,照例是合影。大合影结束后,他这个专家成了摄影道具,身边合影的人不断变换着。每逢这个时候,她都只是远远看着,不想上前。

  “过来过来,一起合个影。”他忽然向她招手。她左右看看,确认是在叫自己之后,才有点尴尬地坐在他旁边。

  大家互留联系方式的时候,他加了她的微信。

  会议结束十来天了,在整理手机照片的时候,她把会议上为他拍的照片转给了他。

  并没有指望他会回复,傍晚下班的时候,微信上居然有他的留言:拍的不错,您的技术好。

  对着这几个字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回复了一句话:哪里,是模特帅。他迅速回复:老了,还帅?她没有想到他在线,更没想到这个印象中严谨严肃不苟言笑的专家居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愣了半晌,只好回过去一个字:帅!

  几天以后,她又收到了他的消息,居然是他刚刚写完的论文,后面跟着一句话:请批评指正。

  读完了,她一声叹息:在这个领域,他不愧是专家,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赶上他的一半成绩。对他讲了读完论文的感受,他说:你的这些话,比那些所谓的专家洋洋洒洒数万言的长篇大论都精当,你是在用心阅读。

  于是便有了话题,他继续发过来论文,她看完了继续点评。偶尔也会聊些专业以外的内容,她知道了他正在大山深处的某个宾馆里写作,知道了他的梦想是写一部《资本论》那样能改变人类历史走向的巨著

。他说,这辈子,他说话最多的人,是她。

  有一天,他告诉她,他要去大山更深的地方调研,那里没有信号,将有十几天没有他的消息。

  已经习惯了他在工作之余的问候,习惯了每天听他在网线那边激扬文字,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问自己:是不舍吗?不,不,肯定只是不习惯而已。

  他开玩笑地问:“你会想我吗?”她也开玩笑地回:“当然了,牵衣顿足拦道哭!”

  他走了。这一天,她失魂落魄。知道不会再有他的消息,她一天都没看手机。晚上临睡前打开微信,意外的,他的头像下竟有大串的留言:进山的道路被雨水冲毁,他又返回了原来的宾馆。一有了信号,他立刻就给她发了消息。最后的消息是之前五分钟发的,他一直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回复的时候,手指都微微有些抖。

  自己难道喜欢上这个人了吗?怎么可能呢?且不说年龄的差异,他的木讷与不会关心人,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啊。可是,为什么收到他的消息,她这么激动和兴奋呢?

  哲学、文学、历史、社会,话题从天上到地下,依然有的没的闲聊着。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话语中悄悄涌动的那种情愫,彼此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

  “假期找个地方一起去走走?”春节前不久,他忽然提议。她自然明白,“去走走”意味着什么,心里还在犹豫着,嘴上却已经问:“去哪儿?”“你定吧。”“古镇怎么样?”“可以”。“那去西塘古镇吧”。

  她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订票,一边又在不时地翻看旅游攻略。在车票只剩下最后几张的时候,她终于下了单。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忽然对她说:“我想和你商量个事”。“请!”“我的时间没有那么多,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你说”。“要不改西都?这个镇够古也够大吧?”他在那边开着玩笑,她心里却已经堆满了重重叠叠的失望:事到临头才通知她,根本就没考虑她退票换票的繁琐吧。本来就犹豫着的心更加动摇了:“你那么忙,要不就算了吧!”他忽然生气了,埋怨她不该遇到点困难就退缩。

  犹豫着,商量着,争执着,期盼着,春节的假期到了。她最终还是登上了前往洛阳的列车。

  还在高铁上翻看杂志的时候,她收到了他的信息:他已经到了。窗外迅速向后闪去的赤裸的田野,在她眼里竟然开出了遍地鲜花:一下车,她就会看到他了吧?他的目光足以扫净她一路的风尘和疲惫吧?她甚至还想象,两个不善言谈的人,在火车站拥挤的人流中相望,会不会相顾无言,唯有傻笑?

  “很疲惫,颈椎痛。我在房间躺一会儿,你下车直接过来吧!”寥寥几个字像一阵寒风,把她眼中的鲜花吹得七零八落。一路上,她一直在看手机,收到的,却是这样一条消息。车到站了,她却久久不想下车。如果可能,她希望立刻坐这趟车返程回家。

  拎着简单的行李,在西都陌生的大街上游荡,光秃秃的法桐在路边毫无生气的伫立着。“如果发一条信息,告诉他我回家了,他会怎么样呢?”眼前似乎出现了那张温润的笑脸,嘴里骂着自己没出息,脚却依然把自己带到了宾馆。

  房间的门开着,他一身休闲的装束,正坐在椅子上看书,桌上还放着一本崭新的《柳宗元全集》,旁边的纸袋上是西都某书店的字样。她心里的不快又加深了一层,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宁可逛书店都懒得去接奔波了十几个小时已经疲惫不堪的她,他真的在乎她吗?自己千里迢迢的奔赴是不是根本就是个笑话?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并不起身,只是微笑着看向她。

  虽然网络上聊得很多,真正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依然觉得是陌生的。一路上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失望让她的心沉重而疲惫,全然没有了想象中见到他的雀跃与欣喜。

  放下包,站在墙边,远远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说些什么。

  “洗把脸吧,然后出去吃饭。”他提议。

  她点点头,进了卫生间。离开他的目光,她才觉得身心都舒展了。

  遵循过午不食的习惯,他并不吃晚饭,坐在她对面不停的用手机处理着文件。她虽然很饿,面对着一直埋头工作的他,却突然没了胃口。

  房间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我给你带了核桃、酥梨,还有我们那里特产的两盒点心。你要不要再吃点?”他似乎也有些尴尬,努力寻找话题。她摇摇头,翻看着他带给她的书籍。书中的他,才是熟悉的那个他。睿智,隽永,将艰涩的理论叙述得妙趣横生。

  “回去再慢慢看吧!我的书,不静下心来是看不进去的。”他合上她手里的书。他的声音像溪水,缓缓流过来,冲散了缠绕在他们之间的丝丝缕缕的尴尬。他的童年、他的少年在溪水中慢慢铺展开,岁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陌生感一点一滴溶化着,她心里的不愉快也慢慢的消融于无形了。

  “不早了,休息吧!”听到这话,她刚刚消失的尴尬又汹涌而来。

  关掉所有的灯,她才敢从卫生间出来,匆忙擦干头发,摸黑悄悄躺在床的最外边,觉得中间和他隔了千山万水。

  万水千山的距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步之遥,迅速贴过来的身体温暖却又陌生。他的勇猛与持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在他剧烈的起起伏伏的间隙,她居然还有空闪过了一个念头:颈椎不是剧痛么?

  游西都,第一个目的地是董仲舒墓。他一脸肃穆的绕墓三周,以水代酒,虔诚的将矿泉水洒在墓碑前。她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在她眼睛里是陌生的,在心里却是熟悉的。

  净业寺。他牵着她的手在游人中穿行的时候,她已经能做到坦然自若了。看着塔顶上印度风格的菩萨雕像,她小声对他说:“那个菩萨真是风情万种。”没想到他伏在她耳边悄悄说:“你也风情万种。”

  老庙夜市。一串串红灯笼下,他看着汹涌的人流,她在人流中看他。品尝着各色美食,极少走出书斋的他身上也染上了些许人间烟火味,亲切得像是前世的情人。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在慢慢融化,她愿意从心底抽出万根情丝,密密匝匝将他层层包裹。

  牵手走在西都的街头,腊月的风居然觉得有丝丝暖意。她梦想就这样无穷无尽的走着,到白头,到终老。

  他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惊醒了她的梦:儿子的电话。儿子有点事,他必须提前结束行程,明天赶回去。

  “抱抱?”返程前,她笑着问他。他揽过她,手随意在她肩头拍了两下随即推开:“我送你下楼”。

  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她在通讯录里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慢删掉他的电话。

  临别那个敷衍的拥抱和家人电话里那熟稔亲热的语气,她终于明白,他不过是她隔世的烟火,这一生,他的光芒,注定照不亮她的天空。

  也许他的新书出版的时候,她依然会买来阅读。读完依然会微笑着叹息:这样的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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