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乱糟糟的头发耷拉在脸上,血丝布满眼球,通宵达旦地花天酒地让他的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堆蜜蜂。他茫然地环视四周,隔夜的酒劲还未消散,裹在真丝被里的女郎也记不清名字,事实上他也懒得记,毕竟身边的躺的人总是换个不停。
他扯过被红酒瓶压住的浴巾,裹住身体,他趟过铺满地板的杂物,一沓美元钞票、深海潜水表、酒瓶、丝袜、仿生电子眼……,
“什么玩意儿,怎么会有电子眼”他暗衬“也许是从哪个王八蛋头上摘下来的,那家伙现在肯定瞎着一只眼睛大喊‘哪个混蛋拿了我的眼珠 ’,想想就觉得好笑”,他撇了撇嘴
罗曼拿起桌上的银行卡,将一小撮白粉分成六份,他喜欢六这个数字,那是他的幸运数字。卷起钞票,用鼻孔猛吸一口,罗曼发出满足的叹息,“这玩意简直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他闭上眼,慢慢倒下。纯白的羊毛浴巾从腰间散开,露出他那满是针孔的苍白躯体,他的瞳孔像猫科动物一样散开,双眼直视着天花板,呼吸变得极其缓慢。药性顺着血管流过脊髓,分散在神经末端,罗曼看见天花板在旋转,扭成一团,背部的地板在下降,他沉进去了。
“也许是掉进了大海,要不就是进了地狱”他现在就像被困在身体里,意识清醒,肉体却动弹不得。“我记得但丁游历地狱时见过那种将人倒着埋进土里,只露出双腿,还要用火烧脚的酷刑”罗曼想撅一下嘴唇以示嘲讽,但根本动弹不得“这他妈简直酷爆了!”
他越沉越深,黑暗蔓延,辉煌的宫殿,圣母玛利亚的壁画以及那顶金光流溢的皇冠浮现出来,“它应该戴在我的头上的,我现在就是世界之王”。他想翻个身,屈膝躺着让他的脚有些麻,可使上了吃奶的劲也只是让脚稍稍放平。
他的双眼仍保持着涣散的状态,像个尚未完成神经接驳的机器人。现在能稍稍转下眼球,他向左边一瞥,看见那位女郎向他走来,修长的双腿让他感觉很棒,“她可真性感”可女郎手里拿的东西让他高兴不起来“看上去是把刀,糟糕!”他努力想站起来,可身体就像软泥一般,“嘿!不要这样好吗?等等……”但嘴唇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转眼刀刃已经刺向他的眼睛……
罗曼很喜欢用第三人称视角来描述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这样显得很有距离感。罗曼始终认为同一切事物保持距离是最正确不过的想法,可以最大限度避免伤害。但是他却依赖毒品和酒精。他疯狂地将精力投入放纵的生活当中,以此避免对过往的痛苦回忆。正如叔本华所说“人们借无止境的社交与娱乐来抵消对无聊的恐惧”,罗曼借无休止的放纵抵消对痛苦的恐惧。但在巨大的狂欢之后,痛苦像海潮般袭来。
罗曼的梦里常常出现一只蝴蝶,亮蓝色的羽翼,橙黄色的腹部,他甚至能看到那修长弯曲的触须在空气中抖动。罗曼在许多梦境里都见过它,徐徐展翅,萦绕其中。那硕大的羽翼上变换迷离的图案像一千万吨石油倾洒在海面上形成的油斑一样。罗曼自认为自己就是那只蝴蝶,虚幻,自由,只活在梦里。
三年前罗曼失去了整个家庭,度假酒店火灾,父母和可爱的妹妹以及那条拉布拉多全消失在火焰之中。他继承了家产和赔偿金,几间家宅,两辆汽车,一艘双桅杆帆船,和一台虚拟连接器。
罗曼安葬了家人,也埋葬了过去。白玫瑰堆满了灵堂,四个骨灰盒整齐地摆在其中。罗曼卖掉了房子和车,在中央墓园彻底安置了他们,接着乘着那艘双桅杆帆船沿着南海岸走走停停漂了四个月。
海面再也不是广告牌上的那样明媚蔚蓝,泛着泡沫的白色复合材料碎片如同海藻般聚集在一起,暗色的海水散发着化学燃料的气味,即使有生态仓的支撑,罗曼也不可能一直在海上漂流。罗曼要去最南边的城市——复兴岛,一座人工岛,聚集着来自世界各处的移民和投机者。机会和财富遍地都是,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捞着,人们得像野兽般绷紧神经,毕竟吃和被吃只是早晚问题。
当罗曼踏上这座欲望之都时,命运之神的转盘就开始转动了。
复兴岛
罗曼用一部分美元换成了当地流通的新币,另一部分全存进了识别芯片中的账户,通过这种带有生物识别特征的技术,人只需要活着就能付款。罗曼不是很喜欢这里,阴暗潮湿,头顶的刺眼光线来自镁光灯而不是太阳。其实太阳早在三十年前就看不见了,破碎的太空垃圾遮蔽天日。美国NASA想通过机器人捕捉清除垃圾,却因为被指出在机器人上安装太空武器而放弃。更糟的是各国竞相发射太空堡垒声称为了自己的国土安全,这样一来满天都是些飞来飞去的炸弹。
但是总有人能享受到更好的东西,在马尔斯集团宣布航天飞行商业化后,移居太空成为了上层社会的生活方式。在地球的周围环绕着若干座环形城市,他们拥有着最先进的科技,地球只是他们嗤之以鼻的地方。
复兴岛于那些地方来说就像老鼠乱窜的下水道,毒品、文物走私、武器、洗钱……这里的每一张钞票上都沾满了黑色的欲望,复兴岛就像不见天日的地下网络汇集处,黑色的丝线从这里出发延伸到世界各个角落。丝线上的每一阵轻颤都关系着若干个集团,甚至是若干个国家。罗曼依靠着那台“汤普森打字机”,在各个利益集团间传递着加密信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只运文件,客户和接收人是谁他从不过问,就算里面装着一颗中子弹他也会运到。凭借吗啡和杜冷丁,罗曼能够连续不断地工作十小时。对于他来说,工作无非是开机,接入,传送。生意主要来自于回头客,虽然罗曼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但这不影响你付款我送货。这两天他已经接到“李”的两份文件,文件都是企业级加密,一旦被发现就会自毁并发送伪造的网络地址,罗曼需要做的就是将文件绕过政府的信息过滤网,送到接收人的手上。事实上,罗曼可以打开大多数加密的文件,因为他有这本事,但他不能这么做,毕竟这里的水太深。
信息偷渡是重罪,偷看信息更是如此,他的老师——那名外号“夜枭”的传奇黑客帮日本走私集团送了一封信,信里讲的是俄罗斯的洲际导弹布防图,但是他转手把备份文件卖给了反俄恐怖组织,十小时后他失踪了。罗曼猜他肯定是逃到了环形城。在老师失踪后的三小时,罗曼收到了一组加密数据,来自内网。那是老师经常和他做的游戏,十分钟解密,文件定时自毁。答案只有几个字,罗曼常常想起这句话,“关机,注销 ”
“绯红”酒吧
跟往常一样,两片神经安定片加半杯伏特加,罗曼一口气喝完,他称之为“深水炸弹”。
“嘿,白面”麻子总喜欢叫他白面,罗曼永远以一只中指回应。
麻子在港头混生意,贩卖情报和毒品,他称自己一字千金,张张嘴就能赚钱,事实上他只是复兴岛情报网中的一个节点,就像水母的一条触手,收集着最粗糙的信息,而那些真正值钱的情报都留在了上级的手里。“白面,要不要试试新来的货,昨天刚从东京到的”麻子从邹巴巴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彩色的圆形贴片。“按压式注射,能让你嗨十小时”说完,他就在手腕上贴了一片,三十秒不到,麻子就成了一条软不拉几的泥鳅。罗曼取了两片,将麻子扶到了酒吧墙角的隔间里。“嘿,萨拉,这家伙就交给你了”萨拉在吧台里扯着嗓子大喊“要是这家伙再赖在这里,他就得交房租了”罗曼边走边说“那他的脑袋还能换两份三文鱼寿司”
磕下的安定药成分让罗曼有些头晕,拥挤狭小的街道显得格外黑暗,投影出的彩色人物在他身边旋转,让他十分心烦,他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他夹杂在人群之中,那些亮丽的人造皮肤反射出的光线和浓重的生物活性剂交织在一起,快让他把中午吃的咖喱饭吐出来了。
他不确定自己能在这种状态下打开旅馆的门,那所旅馆里的门就像是前苏联时期防空洞大门一样厚重,即使是这样,盗窃依然很猖狂。罗曼的手揣在裤兜里,手心沁出的冷汗黏在磁卡上,他的手一直转动个不停。走过碎石子路,今天罗曼没有选择走楼梯,电梯停在五楼。房间里摆着那台虚拟机和一张塑胶弹性床垫,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港口来往的梭形运输船和整列整列的集装箱。罗曼抽过一支烟后,拿出那颗彩色药片放在手掌上,上面印着“Tokyo”和几个日文,打开封闭后盖,将四根细齿插入手腕,罗曼的脖子感到一阵麻木。他打开了虚拟机,接上电极,罗曼眼前是一片蓝色网格空间,在这网格的最中心是复兴城,闪烁着橙红色的光线,那代表这复兴城的数据交换量。将视角拉伸,更多的红光出现在网格中,罗曼的目标就是那红光最密集的地方——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