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三月翩翩而来,学校里玉兰花开的很放肆,一树一树的白,像雪,又有一树一树的红,像烈焰,我走在石板铺就的小径上,看着金色的阳光如水,缓缓流动。有个长头发的女生,穿着一条黑裙子,坐在在树下静静看书,一片粉红色的花瓣,飘飘摇摇的落下,像一只蝴蝶,躺在她的脚边。我心神不由的一阵恍惚,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
我还清楚的记得在中学的校园了,也有一株粉玉兰,就那么一株,长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角落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那株粉玉兰都会按时开出一树的花。那些粉色的花朵,开得是那般的热闹,就好像是要将整个春天都要开尽在它的枝头似得。那些硕大的花朵,饱满娇艳,花瓣上的颜色是无意中落入明镜上的一抹朱砂,映着湛蓝的天色漫漫氤氲开来。那股要为这个世界开出一树最美的花的劲头,我至今尚未在其它鲜花上见过。
同时,这株玉兰也是我见过的最为调皮的一株。那时我们班的教室就在走廊的尽头,二楼的拐角,那是一个阴暗的角落,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时辰都很难晒到太阳,冬天是阴湿的刺骨的寒,夏天则是一片带着咸咸气味的微凉,但这个角落,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离那株玉兰很近很近。有一年,那株开花的树,竟将它一根黢黑遒劲的枝条伸进窗户里来了,然后,特别任性的在枝条顶端开了一朵硕大的花。那是朵多么漂亮的花啊,是整棵玉兰树上最好看的一朵,每一片花瓣都是那么的丰厚圆浑,花瓣上的每一丝颜色都是那么鲜艳干净,好看的像是从青葱少女唇上偷来的。
那朵花成了我和我同桌的宝贝,我们俩就坐在教室的最里面,同桌她靠窗,而我坐她边上。这是教室里最靠近那朵花的地方了。
讲台上,老师正在上课,上得似乎是古诗四首,我记不清了,但我却是知道,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像是山里的一汪泉水从石缝中流出,像是清晨时在窗口提鸣的雀。年轻的语文老师在假期里刚刚生完宝宝,她原本有一头特别漂亮的长发,又黑又直,走路的时候,发尾就会在腰间款款摆动,像是小奶猫身上最为细软的绒毛,勾得人心里痒痒,总想要去摸摸看,看看的触感是不是一如想象中的柔软温暖。但这次回来,老师将她的长发减了,减到了耳际,虽说初为人母使她看起来整个人都温柔的不可思议,脸颊上总是带着好看的红晕,我的心头还是不由的一阵惋惜,那头好看的头发没有了啊。
我不禁转头去看我的同桌,我看见她的眼睛是那么黑,那么亮,里面盈满了欢快的笑意,我看见她的脸颊是那么洁白,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点点贝壳般的牙齿,那朵玉兰花,就开在她的鬓边耳畔,在微风中一点一点地摆着头,我想,定是因为那天的阳光太好,不然我怎么会被晃花了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后来,下雨了。大滴大滴的雨珠从天空落下,砸进泥土里,我连忙伸手去关窗户,却被同桌手忙脚乱地拦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那朵花,让花朵安静地倚住窗框,然后才关上窗。因为这朵不懂事的花,窗户无法完全关上,留下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透过这条缝隙,看出去,我似乎看见了山那边的云裹挟着雨向我们呼啸而来,带着视死如归的豪气然后一头撞在了教学楼青灰色的墙上,轰隆一声,炸裂开来,留下满墙满墙的湿迹,像是某个来自远古的神秘图腾。
放学后许久,风雨渐歇,我背起我黑色的书包,准备离开,一个回头,看见同桌放在桌上的作业本,被雨水打湿了细细地一条线,像是一只妩媚妖娆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恰好扫过同座的名字,黑色的墨水晕开小小一块痕迹。
再后来,就是毕业季。毕业季是在六月份,窗外的那株玉兰在盛放了一整个春季后,又轰轰烈烈的谢了一场,现在的枝头上,就是满树的绿叶,层层叠叠,一片挤着一片。每一片的叶子都是巨大的,肥厚的,和它的花瓣一般,一看便知它的生长是多么的随心随性,至真至情,活脱脱的如同是长在原野山间肆无忌惮的精灵。
同桌和我吵架了。她将一张纸拍在了我的面前,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看见的她的马尾辫已经长得好长了,在腰间一甩一甩的。那张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我记得上面说,她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讨厌。我拿着这张纸反反复复地看,好像要把那上面的每个字都揉碎,吃进肚子里去似得。我趴在桌子上,用手臂垫着眼睛。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会生气呢,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白,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明明昨天我们还一起顺着那条柏油路一起回家,相互说着不让其他人知道的悄悄话,为什么今天就忽然生气了呢,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是因为我将她借我的那本书弄丢了吗?
我感觉我的衣袖在一点点的变湿,然后,沾湿了桌子上的那张纸。
有同学凑过来,问我:“班长,你在哭什么啊,不哭不哭,我请你吃茶叶蛋怎么样,可好吃了呢。”
我没有抬头,也不想说话。
再后来,教室被一点点打扫干净,那些有用的没用的,喜欢的不喜欢都被清理到一楼的垃圾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个地中海的大叔哼哧哼哧地拉走,什么都不剩下。
我站在教室门口,回头看这个教室最后一眼,所有人都走了,教室里空空荡荡,干干净净,那张纸,被我扔出了窗外,却一不小心,挂在了玉兰树的枝头上,薄薄的一张,在风里瑟瑟作响。
我锁上教室门,转身离开。
已经多久了呢,已经多久没有和她见面了呢,好像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不知道她考上了哪个大学呢,她的学校里是不是也有一树一树的玉兰花,开的热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