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化作一棵冬天的树,没有开花,没有结果,也不必落叶。我只是,必须承受最冷寂的考验,为下一个季节的到来,蓄满深沉的力量。
枯了枝干,裂了皮肉,在无人的旷野,独立成荒颓的风物,那是我,作为一棵冬天的树本应的样貌。
冬天的树,不具妩媚的柔条,不具浓郁的枝叶,不具凌霜的枫红,它只是静静地站在大地上,在风的冷落中微微战栗。
世界有大,大可包容万物;世界有小,小则一粒尘沙。它只愿守在一隅尘土中,默默地演绎生命的赞歌。
它的冷漠,不顾世间的精彩;它的孤傲,无视红尘的纷扰。它是安步的过客,是无名的隐士,是山林中的樵夫,是孤舟上的渔翁,把酒临风潇洒走一遭。
至少,冬天的树,它不会浓妆艳抹,在缤纷的花丛中丢失色彩。
它不会拼命地向大地汲取力量,用繁复的花枝彰显自己的芳姿。
它不会舍弃自己的枝叶,去追寻风的眷顾。
它只是,在疏朗的阳光下,听寂寞歌唱;在空灵的雪夜,听孤独倾诉。
它会用凝霜的齿唇,蘸满诗意的阳光,呢喃吟唱。它会用孱弱的枝桠,噙满遗世的雪花,绝尘开放。
那些飘浮在风尘中的情歌,那些遗落在河之洲的情种,像指尖无法触碰的流星,一点点陨落黯淡。
风,往南,往北,吹不绿江南,吹白了苍苍鬓发。水,向东,向西,流不进沧海,流尽滔滔冰棱。
那些沉埋的往事,从远古越往今世,从根脉长成枝干,栖息千年的凤鸟,重复着同一首悲歌。
一场春雨,飘洒在梦里,弥合了枝干的裂痕,催开了一树的花叶。
那些关于风花雪月的幻想格外美妙,梦醒时分也格外惆怅。
历经春的柔情,夏的火热,秋的悲凉,冬天的树以更加决绝的姿态挺立,即使在回暖的罅隙,也不曾偷偷地萌动一株绿芽。
它不会挪动意念,不会沾染尘埃,只是在平静中沉谧思绪,在沉思中冷却欲念。
曾经有那一刻,它想回到繁华的季节,它想重走来时的轨迹。
可四季轮回的脚步无法停驻,它只能埋葬苦涩的记忆,告别过往的人事,在冬的银装素裹中安然蜷卧,在苍茫雪原中噤若寒蝉。这是唯一的路,也是转身的诀别。
无关风月,无关风月,太多的故事原本无关风月,太多的遗憾也只是虚妄,太多的叹息归咎于世道没落,却只不过是人情淡薄。
痴情人何许多,拿得起,却放不下,执念此生,成伤,成殇。多情人何许多,取之惜玉,弃之敝履,成空,成妄。
可谁又知,生命还要在枯寂之后延续,亦如这冬天的树,它有自己生的使命,它有执拗的理想,它要像禅僧一样抗拒窘迫的境况,在隐忍中积淀力量,在静默中期许春雨甘霖。
沉默,像冬日的寒色。我愿做一棵冬天的树,深埋根骨,裹敛枝干,守护一方肃穆的土地。
没有牵绊,没有情念,往事付诸流水,人生也只是初见。蛰伏的希望,只为迎合春天而绽放,在此之前,我必须是一棵冬天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