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到乡下老人死了，大人们台上大声唱戏，台下大口吃喝，我跟着比我大的小孩起哄，也跟着他们满地去找那些没有点燃的鞭炮屁股。大人们说那是白喜事，只有一生功德圆满，才会寿终正寝。我心里不解，人死了，为什么这样歌舞升平地庆祝呢？
长大后经历过身边那么多生死才渐渐懂得，原来寿终正寝真的是这辈子极难的一件事呢。
更何况，如果还想挑个好日子死，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像今天这样的一天，就是我平时说的，a day to die for， 值得让我死去的一天。
昨晚临睡前我还在死磕这个句子的矛盾性，躺床上终于领悟到一些东西，记后面。
27.
啊啊啊，太阳光射进了窗，一睁眼便说不清的开心。万物和我的心情都如此美好。
早上打开微信，看到女儿昨晚发的信息，她似心血来潮地告诉我圣诞时她给我买的戒指上镶有钻石和蓝宝石，而钻石是四月出生的生辰石，蓝宝石是九月出生的生辰石。全身心沉浸在清晨阳光沐浴下的我，没看懂她的话，回一句，“可是我是六月出生的啊！我戴的戒指上怎么没有我的生辰石呢？”
女儿说，“妈妈呀，你戴的生辰石记载着你两个孩子的出生啊，你忘了吗？” 我心里一愣，才对上号，是啊，女儿是四月生的，儿子是九月生的。女儿又说，“妈妈，我戴的这个小戒指上镶着颗珍珠和细钻就是你和我的生辰石呢。我每天都在手指上看着我们俩这亲爱的一对儿。”（戒指，她戴着一个这样的戒指，是爷爷奶奶送的吧？还是我送的，我不记得了）。
哦哦，我意识到，首先，哪怕我那么爱我的孩子，关键时刻，清晨模模糊糊的下意识当中，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生日（虽然我并不知道我的生辰石是什么，后来查了一下才知道），这就是本能吗？母亲的本能不是最先想到孩子吗？这个问题很值得批判！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老年痴呆已经在我身上发生了。我发现很多事情，过去几个月甚至几天就不记得了。如果不是去翻照片，我也差点忘掉去年圣诞和元旦是怎么过的。每天都在急急地安排着各种美好的生活，回过头看，到底一年做了些什么，哪些日子是最重要的，如果不看照片和日历，不靠现代工具的提示和刺激，经历的事情很快就淹没在信息的尘埃里。叹息。
顺便记一笔，是啊是啊，女儿工作半年，经常还是需要我补贴过日子的，但是居然省下钱给我买了一个宝石戒指。买之前让她弟弟偷偷给我量了手指大小，发了照片和尺寸过去，结果买回来一戴还是太大了，后来再送回去改小。也是充满快乐和惊喜的一件事情。她若不提醒我，这事情也会被淹没在大脑时刻在处理和储存的大量信息中。
28.
我敷衍女儿说，妈妈刚醒来，大脑还没连上线，我去喝点咖啡再和你扯啊。开心地冲下去煮咖啡。咖啡浓香慢慢渗透在空气里，窗外太阳的阳光时隐时现，天上的绿叶们在欢快地摇晃。我想起那株野草花，从厨房看过去，在阳光下坚挺地开着。拿着手机出去拍照，它真不是什么野菊，长在我的薄荷丛中，居然显得鹤立鸡群那样迷人。旁边不远处的蔷薇倒是几支倒在地上。它们看上去很厉害，身上带刺的那种，原来却是如此不堪一击的病美人呢？
神奇的雨后阳光，让我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拿着手机，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兴奋把儿子叫起来，给他看这些照片，他睡意朦胧地问这都是在哪里啊？我说就在你眼前啊，臭小子。
想起以前父亲在厨房做饭忙乎，会让我或者哥哥们拿盘子去装菜。我们总会问，盘子在哪里啊？父亲眼睛一瞪，“打开眼睛找，就在你鼻子底下。”
又想起有一次和一个同事一边聊工作，一边走路。他是一个体育健将，他迈大步，我跟着小跑，正为一件事情讨论激烈时，我看到几株路边盛开的玫瑰。我步子一慢，和他的距离拉得更开了，我干脆停下来，叫他回头，说快看，多美啊，我还忍不住弯腰去闻那些玫瑰的香。他一边不情不愿地回过来，一边自顾自接着说话，迫切地想说服我一件什么事情。肯定是不重要的事情，因为我已经不记得那天具体讨论啥了。我说，哎，M同学，你看得见这些盛开的玫瑰吗？他面带微笑，“哦，看不见。”然后他接着说他的话。
我说你不可思议。他也瞪着我，彼此彼此。
虽然我也从不种花养草，（只是每周都买花的），可是我整天满脑子里都是这些花花草草，光啊影呢，年华啊，这辈子只有这么一点点时间，我就想把眼睛能装下的所有美丽刻印在我的脑海里，留在记忆的深处呢。
29.
虽然不想死，可是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就是我可以死去的日子。尽管知道，如果临死时碰到这样美好的日子，我还是会更想活着，再多活一天，哪怕一瞬，都是好的。可是人总是要死的啊！既然如此，死在这样的日子，总比死在风雪交加的日子强吧？总比秋风苦雨的日子强吧？
可是万一我就是碰上那样的日子，一个凄迷不堪的日子，撑不下去了，一定要在那个时候断气，那咋办呢？我们知道的，我们没法选择哪一天来，也无法或不愿选择哪一天、哪一刻走啊！
前面我说过我的愿望，我要在我觉得值得死的那一刻死去，或者说，我的愿望是，当我死的时候我会说，这辈子值得了。走吧。
我说我要在快乐中死去。那就是说，无论何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死去，我都希望死的时候我的心里装满了阳光。哪怕走时碰到秋风苦雨，碰到下雪，下冰雹，我也要带着心中的阳光死去。
要怎样才能做到呢？这需要一辈子的修行和善缘吧。
我想我希望自己是老死的。功德圆满，寿终正寝。这是最高理想。我不指望下辈子，我也不指望死后谁会多长时间过去还记得我。一旦死去，我就不会知道那些，也无所谓。在这一点上，陶渊明笔下写得非常清楚。
我希望自己最好不要意外而亡，可我除了随时注意安全，并无法完全控制这件事，否则保险公司就不存在了。
我也不希望自己病得太久，不希望自己病到不堪忍受，只求一死。那就要时刻注意健康，爱惜身体啰。我只有一个坏毛病，熬夜。嗯，我尽量不要熬夜。
我也不希望自己是气死的，像周瑜，是被诸葛亮气死的，太不值得，太不值得。我要豁达淡定，随便什么事情，随便什么人，都气不到我我。在这条路上我修炼了很久了，已经越来越游刃有余。只因我凡事问心无愧，尽力而为，连死都想明白了，还能怎样？无欲则刚，气不到我。
同样，我也不希望自己是抑郁而死，或因恐惧而死，或受压抑而死。我这样追着阳光生活的人，不会抑郁而死。我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想来不会因恐惧而死。我努力向上，勤奋工作，追求自由，我不把自己当回事，也很把自己当回事，我也不该受压抑而死。
这样看来，继续努力，我还是有希望的：将来功德圆满，老死在自己的床上，最好挑一个美好的日子。倘若不够运气，那起码我的心中带着阳光和爱，在鲜花丛中，在亲人的目光下，我带着微笑，心满意足地离去，在那个值得为它去死的日子。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活过了很尽兴的一辈子。这辈子我尽力了，也得到了所有我想要的一切。我去过远方，也留恋每一个去过的地方。我关爱身边的人，也得到了他们给我的爱。我爱阳光和地球，她们也时刻爱着我，因我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她们的仁慈和温暖。我爱我活着时的每一个日子，直到最后一次呼吸，也是深深的满足。
（未完待续）
湘伟
2020.5.2. 上海
今天阳光明媚，微风吹拂，全身的肌肤都被阳光和风欢快地亲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