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赶回城的车上,一如既往的酸臭充斥整个车厢,它是农民的汗水与现代仿真皮套在原始微生物辛勤劳作下的成果。但除了大多数习以为常的人,总有那么几个自诩文明的家伙捂着鼻子,满腹牢骚。早已发酵成乌黑色的垫布也将映衬它的牡丹花染上了浓厚的色彩,显得那么深邃,又那么阴沉。窗外的景物连成一片,透过灰蒙蒙的玻璃,只有一个褪了色的世界在眼前变幻,并向着前方毫无眷恋地飞驰。 吱......嘎,这不和谐的开门声将我的思绪斩断,不知不觉已过去好几个站,车上原本的几人也不知被涌上的人群挤去了哪里。车厢内早已变得乱糟糟一片,哭声、笑声、电话声,不间断的“高谈阔论”混杂着时不时的咳痰声。车依旧时不时地停下,上下的乘客随着唧嘎、唧嘎开合的车门一起律动,用力搅和着湿热的空气,热腾腾的气流拍打在脸上。看着大家烦躁的表情,不断地推搡、摩擦,令空气愈加沸腾起来,仿佛时刻会爆发。此时不经意间瞥见司机那大汗淋漓的笑脸,他莫名其妙的淡然,与无休止揽客的市侩突然让我很反感,不由得内心也变得烦躁起来。 从包里摸出耳机,听着曹方的《门》:“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另一个世界,你是否愿意开启从此面对自己”。不自觉地,目光凝聚在了那扇车门上。它锈迹斑斑,像一个历经沧桑岁月的老人,此刻它紧闭着,在这颠簸的旅途上,它竟显得那么沉默,亦或是淡漠。我摇摇头,把脸瞥向窗外,耳机里传来“我想要打开你那紧闭的门,我又怕风声雨声嘈杂的人混乱你心扉”。 哧......车再次猝不及防地刹住,我极其恼怒地瞪着司机和那扇唧嘎作响的车门,把无济于事的耳机扯下,看看又是谁在瞎折腾。“怎么又停了,人都这么满了。”乘客们也不耐烦地抱怨道。一位只有六七岁大的小女孩站到了车门阶梯,我看见她那脏兮兮的脸以及那双红肿却闪着微光的眼睛。“叔叔”小女孩向着司机胆怯地喊着,“我……我和妈妈走散了,叔叔您能帮帮我吗?我似乎记得这是回我家的车……我真的好想妈妈。” 司机一怔,显得很惊讶,立马凝住了他那汗涔涔的笑脸,那双油手把方向盘掐得紧紧的。我把一丝鄙夷掩在心中,不知怎么的,我甚至开始自鸣得意地觑着周围人的反应,尽管自己依然蜷缩在一个卑微的角落。人们倒是安静了下来,探出一双双多事又好奇的眼睛,互相地指点着,不一会儿又在私语着什么。几句被刻意压低声响的话语还是钻入了我的耳朵,隐约听见一两声冷笑,“理她干嘛呀”“师傅,怎么还不开车?”人声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尖刻地刺着我耳膜,更有好心人尖着嗓子提醒着司机“她一定没有钱。”“说不定是在说谎。”女孩睁大着盈湿的眼睛,似懂非懂地呆望他们,明明还是三伏天,她身体不时还在不自主的痉挛,就这样无助地缩在车门口,等待着司机的决定……霎时浮现出刚才萦绕在耳边的歌曲“像害怕拥挤一直住空的房间,像怯懦的人总是本能保护自己”我极力控制着自己,就像每次路过乞讨者,都会刻意加快自己的脚步一样……我只是默默地不说话,把荷包紧紧握住,手被几枚硬币硌得生疼。我摇摇头,把脸瞥向窗外,有温热的微风透过窗隙吹拂着脸颊,连眼睛也被吹得刺痛。 “到底走不走呀?我们还要赶时间!”爆发了,终于爆发了,议论声纷纷,车厢又恢复了原本该有的吵闹,人们都在热心又积极地评价着这出好戏,又急躁地催促着司机。我忍不住回头望去,还是,司机还是沉默不语,他不顾众人的催促,只是凝视着远方,任凭汗水洗刷着他的脸。窗外蝉自顾自地高唱着,把一旁的树叶都吵得恹恹的。我开始着急了,刚才的自鸣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到底有什么资本去嘲笑他们?行动上的弱者和精神上的弱者究竟也没有区别,我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周围一张张可怕又冷漠的面孔,他们此刻像极了垫布上乌黑的牡丹花,溃败却又张扬地开着。 女孩的脸涨红了脸,突然发出的哭声止住了议论的纷杂。她哽咽道:“叔叔,我求你们了,……妈妈说过外面会有抓走我的坏人,我好害怕,好害怕……”大部分人沉默下来,只有少许几个在还窃窃私语着。司机始终没回头看人们一眼,这时有人又大声地抱怨“真晦气,遇到这种事,快走吧。”靠车门坐着一位大妈,她听后觑着她那干涸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向那女孩说道:“小妹妹,你为什么不给你妈妈打电话呢?”女孩愣了一下“我……记不得了,我没有电话。”“哦…..”大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笑着望了望众人,用手巾擦着她那丰腴的油脸随口说道,“把电话号码忘了,却记得住是赶的哪辆车,这记性真是。。。真是的。”部分人被大妈那古怪的音调逗笑了。女孩本来没听懂什么的,但看着他们隐隐的笑容,似乎恐惧起来,“我不是骗子!妈,妈妈。。。”她用力的哭喊道,踉跄了一下,转身就跑出了车,我赶紧用眼光追上她跑远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又瘦小又虚弱。车厢里马上又沸腾起来,有人露出如释大负的笑容,有人淡然的摇着头,有人继续他的高谈阔论,有人还是出神的沉默……我看到车门似乎缓慢地在合拢,发出更沉重的呜咽声。心,酸得难受。可我始终无力迈出想要追上她的腿。我摇摇头,把脸瞥向窗外。窗外的景色越发模糊了,我急躁地用手使劲抹了抹车窗,原来是泪水不自主地涌了上来。等等,车竟然还没动,我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盯向那扇丑陋又斑驳的车门,它没有咬着车身,甚至,甚至连虚掩都算不上,只是悬着一半在摇曳。难道司机……“你怎么还不开车!师傅,这都耽误多久了呀,这天儿,你不热,我们还热咯。”还是门边那个大妈扯着她那阴阳怪气的嗓子说道。司机脸上汗更多了,他还是把方向盘抓得紧紧的,车上的絮语更多了,司机突然冲着那大妈吼道“你们都闭嘴!”我怔住了,我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撞开身旁的人群,挣扎着跑出车厢,冲着女孩远去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大叫:“门没有关,门是开着的,一直是开着的,哥哥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门是开着的,一直是开着的……”视野已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悔恨的泪水肆意在我脸上流淌。 此时车厢内很静,静得只听得到车门摇曳着的呜咽声,大概它在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