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母生百般,也有痞子也有官。这话一点不假。在村人们看来,刘道林的这两个儿子是没有半分的相像。老大刘长海天生一副文弱书生样,而那弟弟刘长江却是满天下没一个能得过他的样子。刘长海上学时读书用功,哪个老师都喜欢他。初中毕业时考了个中专,在外面读了两年书,回来后分配到了镇政府。刘长江呢,从小学混到初中,就是个没长尾巴的猴子,出了名的捣蛋包一个,骂老师,打同学,给老师起外号,和女老师支黄瓜架子。反正是哪号调皮事都少不了他。
提起刘长海的考学,教过他的老师们都说,当年如果不是刘道林横拦竖挡地死活不让孩子读高中,那刘长海考大学可真是板上钉钉儿的事儿。考上大学兴许就离了这小镇飞到大城市里去了,也就不会娶邓彩霞这样的媳妇天天受憋屈了。刘道林也知道儿子的才分,可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中专才读两年,毕业就能挣工资了,而高中大学念下来没有个三五年不好办,再算上大学几年的学费,这一反一复不用扳手指头也知道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不过,若是提起给儿子娶的这门亲事,刘道林也觉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长江分到镇政府的时候,那邓彩霞还是个临时工,她爹邓万顺因为工作之便常和镇长书记们一起切磋酒艺。有一次镇上有个剪彩活动,刘长海也参加了那个场合,恰好与邓万顺坐一桌。镇上的罗书记向他介绍说这是镇上新分配来的中专生,接着又是年轻有为又是青年才俊地把刘长海好一通夸。虽然邓万顺一入座就留意到了这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但是罗镇长的话他却是听一半信一半。对于他这样的人尖儿来说,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评价一个人可不是凭某人的三言两语便认可的,再说了,如今花拳绣腿巧言令色的年轻人多了去了。所以尽管罗镇长竭力夸赞这个小刘,而邓万顺的脸上却一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
可是等到整个酒场快结束的时候,邓万顺也对刘长海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这年轻人真是既有逸群之才,又能谦虚低调,这样的品貌在年轻人中真可谓凤毛麟角了。更重要的是,席间一叙,两人竟然是邻村。对于刘道林他也有所耳闻,真没想到那样的家庭竟然生出了这么好的儿子。邓万顺忿忿之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彩霞。
邓彩霞因为上面有两个哥哥,而她本人又因从小便吃的少,生得很是瘦弱,所以家人们——尤其是邓万顺对这个女儿是极为娇宠,素日在家中什么活也不让她伸手,真真是当了千金小姐惯养的。彩霞的妈妈见女儿长到二十几岁了还是什么活都不会做,很是担忧,常常埋怨邓万顺把女儿惯成这样,怕是没有哪个男孩子肯娶她。邓万顺便把眼一瞪说,没人娶我就养她一辈子。可话是这样说,眼看着姑娘二十好几了却迟迟没有嫁出去,邓万顺的心里也是火急火燎。
俗话说闺女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可是虽然提亲的不少,邓彩霞也处了几个不错的青年,但不出几天就被这丫头的大小姐脾气给吓跑了。最过分的一次是彩霞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孩子进城去玩,那男孩子的父亲也是镇上有头有面的人物,和邓万顺素日里也有几分交情,加上男孩子长得也可以,可以算得门当户对,邓万顺是打心眼里高兴,满心满意地以为这回自己的宝贝女儿总算是要名花有主了,可没成想进了趟城两个人就闹掰了。那天彩霞一个人坐车跑回家,一进门就哇哇大哭,问了半天,原因居然是在刚坐上返回的城乡车时,那男孩子碰见个熟人,当售票员招呼买票的时候,两人还没聊完。小伙子示意让邓彩霞先买上,谁知彩霞不乐意了,把给她新买的衣服摔到小伙子身上,转身就下了车,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小伙子抠门,连张车票都不舍得买,还谈什么对象。气得那男孩子回来不顾爹妈劝说就直接跟那介绍人说,这邓大小姐真是眼睛上贴膏药——认钱不认人。他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敢娶这样的老婆。
这让邓万顺听了是哭笑不得,心里的火气也是不打一处来:你挣钱不挣钱的,家里从不缺你钱花,区区几块钱的车票用得着发那么大的脾气嘛?再说了,男孩家里就他这一个儿子,等哪天嫁过去了所有的家产不都是你的吗。真真是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
但是,饶是如此气不过,邓万顺还是没舍得骂自己的女儿一句,只在背地里跟老婆絮叨了几遍,还说都是因为女人平日里也婆婆妈妈小家子气影响了彩霞,才发生了这样的丢人事。把他女人嘟囔烦了,就顶撞他说,若不是你把她宠上天,她也不至于骄横到这个样子。一句话噎得邓万顺哑口无言,心里也懊恼不该如此溺爱那个丫头。可事已至此,相互埋怨也于事无补了,只是盼着以后女儿能收敛收敛才好。
因为这事,不但惹得男孩的父亲和邓万顺的关系疏远了,就连三里五村的人们也都知道了这位大小姐的臭脾气,很长一段时间里竟是没人敢再去上门提亲。
更要命的是,小时候纤纤瘦瘦的闺女这几年竟然发胖了,本来就不怎么秀气的五官再没有个好身材,这谈对象的事更让邓万顺犯起了愁。所以当他看到眼前的刘长海脾气好,相貌好,人品也没得挑的时候,他邓万顺心里的小如意算盘开始上上下下地拨拉起来了。拜托了罗镇长两下里串通了一番,又加上那刘道林暗中使了把劲,本来还担心小伙子会看不上他闺女,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还真如了他的愿。
那桌上的刘长江一面伸手对着他哥哥指指点点,一面大呼小叫地骂骂咧咧。把个孟凡雪给气得恨不得上前把他拽进屋里去。可是没等孟凡雪抬脚,已经有人几步窜到刘长江的面前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长海的媳妇,刘长江的大嫂邓彩霞。
“刘长江,你骂谁窝囊废!满院子这么多老的少的,啥时候轮到你腚上插扫帚冒充大尾巴狼了?”
刘长梅和孟凡雪她们几个赶紧跟过去,一面想拉开手指头点着刘长江鼻子尖的邓彩霞,一面给刘长江使眼色让他赶紧走一边去躲一躲。可是,不拉不要紧,这一拉一拽反把邓彩霞的火给惹大了。女人先是一把推开刘长梅等人的手,又一把扯住了刘长江的衣领子,声音更高了:“你刘长江算哪根葱啊也敢大呼小叫的!我告诉你,你连蒜苗都算不上,蒜瓣更不用想。最多就是地上的一滩泥,一滩烂泥,还是扶不上墙的那种……”邓彩霞越说越带劲,手里的衣领被她扯得老长。刘长江本就泛红的的脸此刻真成了猪肝色。他刚伸出手去想把邓彩霞的手挣开,却不料邓彩霞一反一正两巴掌已经“啪啪”脆响着呼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在众人还没看清咋回事的时候,邓彩霞竟然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被抽了一巴掌的刘长江一手捂着腮帮子,一手指着嚎啕大哭的邓彩霞,“你你你”了半晌竟是再没说出别的话来。
一家人其实也都看清楚了刘长江根本没动邓彩霞一个手指头,可是眼前的场面谁也不能再说邓彩霞怎么样,就好像她才是吃了亏挨了打的那个人。
孟凡雪恨恨地走过去把刘长江推进了屋。还没数落上几句呢,就听见屋外叫声连天,赶紧跑出来时,却发现地上躺着的已经换成了她婆婆。一大帮人正围着驼背女人咋咋呼呼,再看那大姑姐刘长梅已是拖了长长的哭腔嚎上了。
天还没杀黑呢,刘道林的婆娘因为小儿和大媳妇打架晕倒的事就传遍了全村。而且越传越邪乎,最后竟然有人说在刘家的生日宴上差点出了人命,还说那邓彩霞连切蛋糕的刀子都动上了,还能有假?驼背女人就是被那把刀子吓晕的。反正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到最后就好像都亲眼看见了一样。
驼背女人出院的那天,刘道林站在院子里跳着脚儿骂了半个上午。一会儿骂自己生了个不争气的儿,一会儿又骂烧香烧到了驴腚里,娶个媳妇赛过母大虫。坐在街上的村人们听了不知老刘头嘴里的这个不争气的儿是小儿还是大儿,却都明白那个母大虫儿媳是长海媳妇。有的说,当年刘长海娶的这个媳妇还不是他这个当爹的一手包办的。那个说没错,他当初就是看中了人家邓万顺嫁女儿不要彩礼才逼着长海应口的,要不然,凭长海那孩子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真要在三里五村娶个贤惠媳妇那还不是脸盆里摸鱼,十拿九稳的事啊。可怜呐,娶回这么个母夜叉,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那孩子在家受的憋屈。
刘道林不傻,他也知道这听说听道的大儿子这些年来过得不顺心。尽管听说前不久他老丈人又在城里给他们买了一套一层摞一层的楼房,但是,他看得出这孩子受的熬煎。有时候他也恨这孩子,咋不和长江那个小王八羔子的暴躁脾气折合折合呢。当年他要是死活不愿意,自己也不能真就逼着他答应这门亲事啊。恨完了儿子他也恨自己,咋就贪恋那几千块钱的彩礼钱说服了长海娶回这么个不知羞臊的女人呢。刘道林思来想去最后就长叹一声,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个屁用啊!眼瞅着孙女儿都十七八了,凑合着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