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一、[endif]偏见
欧看着审讯室一角坐着的星,心里很感慨,审讯室从布局,灯光,色彩都充分借鉴了兄弟单位的经验和心理学家的建议,希望从环境因素和心理因素切入,给嫌疑人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尽快如实地交代。然而许多警员对此并不以为然,无形的因素,你能说的清它究竟起到多大作用,或者起不起作用吗?没人说得清。
欧是相信这种无形的力量的,他曾读过不少犯罪心理学的书,也应用在工作上,形而下,不论手段还是结果都立竿见影,人人看得到,欧却非常执着于形而上,比如现在。
警员已经连续审了星两个小时,不论拍桌子恫吓,或装模作样地洞悉一切,循循善诱,星一概不置一言,目光幽远,嘴角噙着抹冷冷不屑的笑意,俨然一富贵公子,不愿搭理路人甲乙丙丁的架势。
年轻警员出了审讯室,一阵风似的跑到欧跟前,急赤白脸地大骂:‘不就是家里有几个钱嘛,还不定怎么来的呢,竟敢无视人民警察,欧哥,你看见没,他是真的目中无人啊!’
欧将手中的钢笔在桌上墩了墩,他一直坐在监控室里,星的反应自然看得清楚,他安慰年轻警员:‘没事儿,人钱多了毛病就多,我认识他的心理医师,他呀,这是种病,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现实生活存在感太弱。’
警员不信似地拧着眉毛:‘他看我就跟看地上的蟑螂似的,他存在感弱,我就快钻进地缝儿了!’
欧笑笑,没再解释,腋下夹了个笔记本,手端着喝水杯,拐进了审讯室。
星眉眼不抬:‘从我上警车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二十五分钟过去了。’
欧把屁股压在冰冷的板凳上,调整了下坐姿:‘谢谢提醒,我们将依法依规履行职责,欢迎来自社会各界的监督批评与指正。’他欠了欠屁股,对身边的年轻警员说:‘把我坐垫拿来,这椅子真凉。’
年轻警员愣怔半晌,憋着气出了门。
欧看着不为所动的星,自我介绍说:‘我是欧,负责你弟弟的案子,上次祁律师来办保释,你在门口,没进来,不然我们该是第三次见面。对了,你们兄弟俩感情好像不怎么样嘛?’
星垂下眼皮看了看腕上的表,没有语气地说:‘两小时三十分。’
欧翻开笔记本,接过年轻警员递过来的坐垫,问:‘祁律师还没到?’
年轻警员立即会意,大声说:‘早到了,这次枪击案,所持枪械是殉职刑警遗失的配枪,市局领导高度重视,将本案列为年度重案,目前不允许保释。已经通知祁律师,他坚持要在这儿等。’他偷瞄了眼星,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不禁咬了咬呀。
欧喝了口水,看着星不紧不慢地说:‘年轻人,沉不住气。不过话说回来,一般拿工资吃饭的人,看到你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难免生出不平之气,你又一副唯恐别人不恨你的嫌弃相,让我还真是不太好管理呢。其实......’
星抬起头来,眼中映出欧的轮廓:‘逮捕我的罪名是什么?’
年轻警官抢着说:‘绑架罪,非法持有枪支罪,至于其它,还在调查中。’
欧斜了年轻警员一眼:‘这不是逮捕,是拘留,有物证和证人证言......’
星呵呵笑起来:‘证人证言?你说的是辰?他就是个小孩儿,他说的你们也信?’
欧不急不躁,饶有兴趣地看着星:‘证人无须年满十八周岁,只要他所说的符合认知条件都可以。小孩儿?九年前你也不大吧?为什么突然出国?想不起来了?难怪,贵人总是健忘的,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好了,在那儿之前你去过杜家茶吧,就是现在FOLLOW YOUR HEART酒吧原址,你说你和同学去那儿打牌,很不巧,那天市局在那儿有个抓捕行动,在三层。你说你没去过三层,你们在一层包间打牌喝茶。你的同学的确在,可你呢?关键时刻,平时没有感情联络的同学可以为了钱说谎,不会刻意为你掩饰。’
星面无表情:‘哦,是吗?我不记得了,我和国内的同学都没什么联系。’
欧点点头:‘我们询问过你的老师,同学,和几乎所有和你能有接触的人,他们对你的映象都出奇地一致——你是一个意识里只有自己的人,比那个古装剧一般戏说的那种唯我独尊更甚,你的父亲......’
欧注意到在提到‘父亲’时,星的眼里闪过动摇,尽管只是很短的一瞬,欧捕捉到了,他有意拖延说下去的时机,又喝了口水。
星霍地站起身:‘我要见我的律师......’
欧把笔记本往桌面一摊,钢笔滚到一边:‘可以,等我们依法讯问完以后。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评价你的?’
星的嘴角抽搐,他宽厚的肩膀似在微微颤动,欧看出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情绪,重新坐下。
欧收起戏虐,想了想:‘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刚意识到有钱的重要性,对犯事儿的有钱人尤其缺乏宽容,说歧视也可以,那时你只是个大孩子,可跩得实在让人冒火,我调查了你的所有社会关系,本以为你父亲,本省有名的企业家,根本不会搭理我这个毛儿没长全的小警察,可我错了,错的很离谱。他接见了我,亲自给我泡茶——
‘我以为有钱人才懂得享受,习惯有人伺候。’
‘呵呵,我们是社会主义社会,不存在特权阶级。欧警官不知道吧,我家里三辈都是产业工人,我年轻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技术工人,一技傍身,一辈子吃喝不愁。’
‘哼,这又不是在开会作报告,您不用在这儿唱高调,谁不知道现在有钱就是爷,您儿子敢那么拽,不就是凭着家里有钱。’
‘欧警官,我想你是误会了。星的性格从小就有自闭倾向,他没有朋友,他妈妈是他唯一和这个世界交流的通道,连我们的父子感情也维系与此。你所说的拽,不过是他的保护色,他只是刚巧有个有钱的爸爸罢了。’’
[if !supportLists]二、[endif]命运
辰做完笔录,走到警局的院子里才发现外面天已经亮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能自由活动真的好舒服,缪从后面追上来:‘辰,你刚才干嘛改口供,你之前不是说枪是你哥......’
辰无奈地瞅着缪:‘缪,犯人说的才叫口供,你现在脑子不清楚,先回家睡觉吧,醒了去医院看看贝,听说他吸食了过量麻醉剂。’
缪从后面抓住辰的胳膊:‘辰,你不会记恨贝吧,他也没恶意,我觉得,你......’
辰疲惫地打断了缪:‘谈不上记恨,换了我说不定也一样,没事儿,就是累了,先回家吧。’
缪没再追上来,站在原地,忽地大声喊:‘辰,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
辰没有回头,他举起右臂,反手挥了挥,如果所有问题都能用是或不是来回答,这个世界会不会简单许多,和谐许多,可惜没有答案。
当辰走出大门口时,他第一眼看到了自家的座驾,一部欧洲产限量的古董老爷车,车旁站着妈,他的喉头一阵发紧,温暖的感觉还未传递到心脏,一群炫目的闪光灯就包围了他,接下来发生的事他早已熟稔到反胃,打扮得美美如同三十刚出头的妈扑向他,那份激动和撕心裂肺的感情,让辰以为好像他已经死了。
辰平静地陪着妈演完母子情深的戏码,期间只有一处小瑕疵,一个眼中闪着居心不良光芒的猴腮男人递过来一个标识某视频网站的麦克:‘听说这次绑架案是豪门兄弟为争夺财产反目......’
辰偏着头,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妈说过他这个表情很上镜,他看着猴腮男,克制着砸扁他鼻子的冲动,眼光瞟向妈,妈垂下眼睛,用镶嵌钻石的定制手帕掩住抽泣的鼻子,很有顾全大局保持沉默的贵妇风范。
辰对着麦克,僵硬地微笑:‘我想说......你脑子该不是锈逗了?做记者多浪费天分,改当编剧得了,没准儿也不会饿死。’说完他不再甘当塑料人任人摆拍,挣脱了妈的手,钻进车里。
回家路上,辰一声不响,望着车窗外,这座熟悉的城市,新气象,老样子。
妈边对着镜子补妆,边埋怨辰:‘你跟他们一般见识什么,他是八卦记者,唯恐天下不乱是他的本分,不然他吃什么喝什么?你以为人人都有继承百亿家产的命?’
辰将额头贴在车窗上,冰凉的触觉触动了了麻木的心,他说:‘原来这样,还是家产比较重要,不知道爸会怎么想。’
妈对着镜中的自己噘嘴鼓腮,面颊因刚才的演出还未褪尽红晕,粉嫩娇俏,她满意地一笑:‘你爸?哼,别把他想得那么好,家里的大事哪件我做得了主,却让我扮恶人。你知道吗,他在外面至少有三个私生子,你从小顺风顺水,什么也不缺,哪里懂得生存的艰难!’
辰自嘲地笑笑:‘是吗?我什么也不缺?真的吗?’
城乡结合部的一处小巷弄,灰黑色的砖墙外写着个大大的拆字,旁边贴着《拆迁通告》,有一户人家在放鞭炮,偷着放,庆祝终于到来的拆迁补偿。
辰走进巷弄里,感觉像是进到了异度空间,一个被劫掠者也嫌弃的地方,狭窄的通道里弯弯曲曲地漫流着不知哪儿冒出的臭水,到处散发着衰败的霉味儿。
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咣当’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物是滚到辰的脚边。
辰的眼睛有点儿发直,这是个旧式的两室小平房,没有厅,一条黑漆漆的小过道,掀开门帘,是外间,里面还有个门。
熏说:‘里屋的隔壁是人家的厨房,天冷时可以蹭点儿热乎气,亮就安置在里屋,那人因为这,两天一吵三天一闹。’
辰顿时明白自己刚才是遇上那一闹了,他因为家境的关系,见识广博,比除了念书考试,只会打游戏上网的普通高中生强了不知多少倍,所谓起跑线其实大抵是看不见的。辰原本以为对社会的复杂性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看到那人时还是震惊了。
在辰的心里,一个男人,不论穷富,身体上是否残缺,总该顾及点儿尊严,哪怕虚伪做作,背后动刀子,也比那人此刻解开裤带随地大小便,然后抓起秽物四处涂抹要好得多。
熏完全不理那人的哭闹胡作,问辰:‘你怎么来了?’他看着辰皱在一起拧巴的五官,笑了:‘想要看亮的话,不必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里屋昏睡。’
辰捂着鼻子:‘这儿......环境太差了,干嘛不给他换个地方,待在医院也比这儿强。’
熏:‘这儿是他的家,他能去哪儿?那人再不堪,是他的父亲,逃只能躲一时,迟早都要面对,钱能改善他们目前的处境,可......’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头:‘他是这儿坏了......’他又指指心脏位置:‘还有这儿。我问过街道办,除了给他们办理低保外,还介绍了家庭作坊,手工制品的活儿,在家里就能干,收入虽然不高,自食其力总比等人施舍要好。那人把自己还有亮都死死地钉在这儿,动弹不得。这儿的人家境都不富裕,可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歧视穷人,更鄙视LOSER。’
辰默然,抬头再次打量这个两室的小平房,黑漆漆的过道,脚边用处不明的破碎物什:‘对不起,熏,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恨我?......就算这样,我还是想为亮做点什么。’
熏也抬头,学着辰的样子,目光逡巡在逼仄的角落里:‘我从来不把同情当美德,就人均居住面积而论,这里不算差,两个人二十三平米,人均十一点五,完全够生活了。’
辰指着地上的污水,空气里看不见的腌臜味道,挥挥手:‘人在这里待久了身体不出问题,心理也会生病。别误会,我从不同情弱者,爸说人这辈子的命运至少有三成是自找的,爸当年下海的时候,还住在十几平米的单位宿舍楼里;爸起早贪黑在租来的小车间里苦干时,宿舍楼其他工人都在门口的大槐树下喝酒打牌说风凉话;爸搬进西郊最早开发的独栋式别墅时,那些当年嘲笑他的人还住在十几平米的宿舍楼里,等着下岗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