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理解写作
财新传媒主编王烁讲写作的时候讲了个很冷的笑话：三个人来求职，其他条件都差不多，一个颜值高，一个关系广，一个套路深，你选哪个？
选那个会写文章的。为什么？慢慢你就懂了。
美国早期的名人，本杰明·富兰克林，他八岁入学读书十岁辍学，受的早期教育非常有限，所以他能写出通顺的句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富兰克林很想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就看到一本《观察家》的杂志，他发现这个杂志里面的文章质量非常高。他也特别希望自己也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可是他又不认识书中的优秀作者给他反馈，那怎么办呢？他就开始模仿这里面文章的写作方式。开始时他模仿文章如何措辞，自己写同样一句话，我会怎么写，为什么别人和我不一样，他的好还是我的好，经过一段训练，他发现自己用词提升后，可是自己总感觉文章哪里不对，他就注意到文章的谋篇布局和思维逻辑和别人不一样，他又去把观察家杂志的文章段落打乱打散，自己从新梳理，我写这篇文章会先写哪里后写哪里，再比较作者用什么顺序，他为什么这么写呢？在不断的揣摩研究下，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受尊敬的作家。他的著作以及他的自传都成为美国的经典。富兰克林是用了刻意练习的原则，解决了既想提高能力又不认识牛人，也请不起专业的导师，但用刻意练习的原则来拆解高水平的案例和书籍来帮助他自己提升了写作能力，最终成为世界著名的作家。
讲到刻意练习写作，我又想到了莫泊桑的故事。
莫泊桑是19世纪法国著名作家。他从小酷爱写作，孜孜不倦地写下了许多作品，但这些作品都是平平常常的，没有什么特色。莫泊桑焦急万分，于是，他去拜法国文学大师福楼拜为师。
一天，莫泊桑带着自已写的文章，去请福楼拜指导。他坦白地说：“老师，我已经读了很多书，为什么写出来的文章总感到不生动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是你的功夫还不到家。”福楼拜直截了当地说。
“那——怎样才能使功夫到家呢？”
莫泊桑急切地问。
“这就要肯吃苦，勤练习。你家门前不是天天都有马车经过吗？你就站在门口，把每天看到的情况，都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而且要长期记下去。”
第二天，莫泊桑真的站在家门口，看了一天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可是一无所获。接着，他又连续看了两天，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万般无奈，莫泊桑只得再次来到老师家。他一进门就说：“我按照您的教导，看了几天马车，没看出什么特殊的东西，那么单调，没有什么好写的。”
“不，不不！怎么能说没什么东西好写哟？那富丽堂皇的马车，跟装饰简陋的马车是一样的走法吗？烈日炎炎下的马车是怎样走的？狂风暴雨中的马车是怎样走的？马车上坡时，马怎样用力？车下坡时，赶车人怎样吆喝？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这一些你都能写得清楚吗？你看，怎么会没有什么好写呢？”福楼拜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都在莫泊桑的脑海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从此，莫泊桑天天在大门口，全神贯注地观察过往的马车，从中获得了丰富的材料，写了一些作品。于是，他再一次去请福楼拜指导。
福楼拜认真地看了几篇，脸上露出了微笑，说：“这些作品，表明你有了进步。但青年人贵在坚持，才气就是坚持写作的结果。”福楼拜继续说：“对你所要写的东西，光仔细观察还不够，还要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和没有写过的特点。如你要描写一堆篝火或一株绿树，就要努力去发现它们和其它的篝火、其它的树木不同的地方。”莫泊桑专心地听着，老师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启发。福楼拜喝了一口咖啡，又接着说：“你发现了这些特点，就要善于把它们写下来。今后，当你走进一个工厂的时候，就描写这个厂的守门人，用画家的那种手法把守门人的身材、姿态、面貌、衣着及全部精神、本质都表现出来，让我看了以后，不至于把他同农民、马车夫或其他任何守门人混同起来。”
莫泊桑把老师的话牢牢记在心头，更加勤奋努力。他仔细观察，用心揣摩，积累了许多素材，最后写出了不少有世界影响的名著。
讲到画家的手法写作，我又想到陈丹青讲过一些他的写作经验。
陈丹青回国十年在首都图书馆演讲，说到写作，讲了这么一段：
我写作的时候完全没有手稿，完全没有大纲，完全没有主题，甚至从来不做笔记，小时候做过笔记，但是会忘了去看笔记。我是一个非常当下的人，我打开电脑，看这个东西——新的白的文档，先把题目打出来，比如说赳赳叫我写民国，我就写赳赳民国，赳赳其实是一个人的名字，是赳赳这个人叫我谈民国的，我连题目都没有，怕忘了是写给谁的，就叫赳赳民国。然后我就在那里抽烟呆想，第一句话出来了，第一句话会带出第二句话，第二句话会带出第三句话，发现可以分行了。然后我开始写第二段，是这样子一句话一段话，一个小节一个大段，慢慢待我写完为止。谈到城市问题鲁迅问题，我事先并没有一个见解或观点，比如你给我鲁迅这个题目，将要是我写的文章，然后这是我，我和文章之间站着一个鲁迅，每个人看鲁迅不一样，我看到的鲁迅是怎样的，不断要问问自己，我记忆中的鲁迅到底是怎样的，鲁迅、文章、我三者之间会是怎样的，究竟又是怎样的一个关系。
说我要在这篇文章里把观点见解写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考虑过这个情况。因为我痛恨我们现在的博士论文硕士论文，跑上来就是关键词，跑上来就是文章的要点是什么。读鲁迅也是这个样子，狂人日记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扯淡，千千万万的孩子就是被这样弄傻掉的，在我来说，在我看一篇文章，从头到尾看完了，停住，告诉我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我一句话都讲不出来，我写作就是这个样子的。在我看到无数个丰富的情感，记住小说中的人，记住其中某一个细节，在这个细节上笑得一塌糊涂，或是哭的一塌糊涂。之所以会这样我想来想去或许跟我画画有关系，我画画的时候这是一张白布，如果是画一个脸，我会第一笔下去，在额头或眉毛这一带，知道额头我就知道眉毛，知道眉毛我就知道眼睛、鼻子和其他的位置在哪里，当然这会有经验在里面。我写文章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
当然第一句话写出来，如果写的不好我会返回改这句话，我会不断地复读，我读的时候会发现如果文句不舒服，节奏不舒服，道理没说透或是道理说过了，自己写下的东西会不经意自动提醒你，就像你的电脑到一定的时候信号灯会亮一样。有时候想这里会补一句话，然后我想想是补一句话，想不出来的时候，会发现后面或前面写过这一句话，然后会把后面或前面这句话移到这里来，就是这样子，跟补衣服一样补来补去。这是我一个非常不足道的一个写作经验。
讲到陈丹青这个文艺壮年，我又想到了和菜头关于文艺青年的写作。
槽边往事的和菜头讲，每个中国人都曾经是文艺青年。在历史上，锱铢必较的人们曾经慷慨地赞助过李白柳永，并在后世一再地赞美他们，每一个中国人的浪漫都刻在骨子里。无论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是什么人，首先你一定是个文艺青年。如果你真的爱自己文艺青年的一面，爱自己的脆弱和敏感，爱自己会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流泪的感觉，那么你一定要明白，写作最早是全然为了自己。然后才是技巧，最后才是入神。早期出现的网络写作人，能写一笔好文字的人灿若星河，然今天，还和我一样敲击键盘的人却寥若晨星。人们就那样消逝掉，无论文笔如何惊人，也无论布局多么精妙，他们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消逝在比特海。原因很简单，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为了自己而写。今天中国人最常见的写作地点是在微信朋友圈和QQ空间。人们在这里没有传播的压力，全然为自己写作，反而使得写作拥有了最长远的生命力。多少博客早已停更，多少名家转移阵地，然而朋友圈和QQ空间还在更新。不要问我如何才能写好一篇文章。如果一个人当真想要去写出自己内心按耐不住的情感和感悟，那么喷涌而出的多半是一篇好文章。至于说能够打动多少人，那实在不是你所应该关注的事情。该上天管的部分属于上天，我们凡人应该做的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再看和菜头是如何做好自己的。在2004年的时候，和菜头尝试写剧本。当时他和宁财神打赌，说我也能写出《老友记》那样的喜剧。于是，他写了一集后自信满满地发过去叫宁财神“跪读”。不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宁的回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吗？你写的是屎。”知道自己的剧本是垃圾之后，他整个人感觉好多了。因为宁财神的判断如果正确的话，那么，他只需要稍微一点点，就可以达到除了进步就只有进步的境界。后来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他真的写出来了一些剧本，而且在专业编剧那里的评价还不错。
和菜头还提到了写作的入门路径的核心问题：为谁而写？无论是为自己写，还是为别人写，都属于执着于边见。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只演自己，那叫做蹩脚；只为观众而演，那叫做低劣。优秀的演员扮演一个角色，这个角色不完全是他自己，也不完全是观众要的东西，而是支撑那个角色内在的生命所需要的东西。写作是一种创造，创造物必须是有生命的东西。就像手掌中的一只鸟，握紧了会死，握松了就振翅远飞。
那写作如何创造有生命的东西？
英国BBC 电视台1962对著名作家纳博科夫的采访：
BBC：您怎样进行写作？您的创作方法是什么?
纳博科夫：我现在发现索引卡片真的是进行写作的绝佳纸张，我并不从开头写起，一章接一章地写到结尾。我只是对画面上的空白进行填充，完成我脑海中相当清晰的拼图玩具，这儿取出一块，那儿取出一块，拼出一角天空，再拼出山水景物，再拼出……我不知道，也许是喝得醉醺醺的猎手。
不仅纳博科夫热爱卡片，钱钟书也是如此。还记得罗胖讲钱钟书的笔记本吗？
钱钟书善于从笔记小说、诗词中取证据与正典映照。他的笔记从来断断续续，不注重所谓思维体系，更注重鲜活证据，一生积累卡片或读书笔记近十万张。这种输出和输入可想是登峰造极。
钱钟书、纳博科夫这类超一流作家，无不是通过自我修炼，无意中掌握了必要难度原理，所以，他们输入时往往不会当时写笔记，而是隔几个小时，再回去默写读书笔记或者写日记。
钱钟书治学取向与写作背后的认知科学原理，真是值得好生学习与践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