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儿子长久地伏案写作业时,不禁慨叹人生之不易。不足十岁的小孩,每天日程爆满,几乎没有放松的时间。
我想到自己的童年,那时生活虽不富足,但最大的好处是时间多,可以自由地玩耍。各种儿时趣事,至今想起仍历历在目。
小时候,妈妈经常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不要象谁谁家的,整天捞鱼摸虾,没出息。
我上小学时学习还行,偏偏也喜欢捞鱼摸虾,妈妈反对了几次便懒得管了。我长得比较瘦小,而且还手残,因此干这个纯属个人爱好,发展潜力明显不足。
我的家乡水多,鱼也多。夏天是抓鱼的好季节,尤其是暴雨之后,稻田里盛满了水,农人便会掘一个小口放水,这时是我出没的好时机。
我穿着短裤,赤着双足,背上“捞子”,提着小桶,踏着松软的泥地,一步一滑地向着村外的稻田行去。
这里先说一下什么是“捞子”。就是我的捕鱼工具,一般是用较粗的铁丝箍成一个有把手的圆圈,上面套一个网兜,就象篮球框一样,不过网眼比较小,这玩艺简单实用。
暴雨过后,有时黑云尚在翻滚,低沉的天幕,预示着可能还有下一场暴雨;有时乌云迅速散尽,露出高悬的红日,湛蓝的天空愈发显得明净而高远。
那时当然无暇顾及雨后的美景,只是想着即将到手的收获,内心激动而兴奋,恨不得在泥地上“滑翔”而去。
我们那儿的稻田并非一马平川,而是高低起伏。高处的稻田往低处放水,水落处会形成小潭,小鱼儿喜欢聚于此处泅水,这里便是我的战场。
我放下桶,抓起捞子熟练地往小潭里一捞,那些小杂鱼的命运就此注定。
在捞子出水的那一刻,现出鱼儿在网底绝望地蹦跶,那份满足感无可比拟。运气好时,还会捞到二三两重的鲫鱼,实在是非同寻常的收获了。此时的我,在小鱼的眼中应该是小恶魔般的存在吧。
我快乐地将鱼儿倒进小桶里,加上一些水养起,确保鲜活。这样挨个捞过去,不到半天的时间能有小半桶收获。
这活也有竞争对手,村里有很多年龄相仿的小孩也好此道,暴雨后的田野上绝不是我孤单一人。所以要想抢得先机,必须手脚麻利,去捞一些别人没碰过的小水潭。
长期的实践中,我们发现水流入池塘或湖泊的地方鱼儿最多,而且经常会捞到大鱼,这些地方都是大家争夺的焦点,为此打上一架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在村西边临水库那一片,经常可以看到捞子桶子漫天飞舞,小伙伴们的身影你来我往。倒也不是真打,主要是挤占有利地形。有时在水库里面捕鱼的大人也会跟着起哄,鼓励我们干仗,看到我们人仰马翻便开心地大笑。
这种捞鱼的方式轻松随性,一个人就可以进行,非常方便,收获的多少就看运气了。
但也不是没有危险,我曾经数次滑进半人深的小潭,幸好都有惊无险。
那次在离村较远的水田捞鱼,周围没有其他人。我先用捞子捞了一通,没有收获,便用手在水边杂草里摸鱼。
忽然,我摸到软软滑滑的东西,心下就有点不舒服的感受,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使劲抓住提出水面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顿时汗腺和肾上腺一齐狂彪——竞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我尖叫一声,撒手抛掉,拔足狂奔,似乎那玩艺就在后面追赶一般。一口气跑到村里时,心情稍定,暖风迎面吹过,竟有丝丝凉意,原来浑身早已湿透。
至今我也没闹明白,那蛇是死是活,是水蛇还是毒蛇。这事给我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障碍,以至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用手在野外摸鱼。好在小孩忘性大,不久之后就慢慢恢复正常了。
有一种涸泽而渔的方式,我们特别喜欢。
每到暑假,我们几个表兄弟都喜欢到姑姑家玩。他们那是农场,有大片平整的稻田,中间纵横分布着一些沟渠,供灌溉使用。
灌溉只在需要时进行,会集中在某一时间段将河水放进沟渠再分流至各片水田。因此这些沟渠在平常时多是闲置,但里面往往还存有半深的水,这些水里就藏有鱼虾。
我们几个通常是刚吃过早饭,趁着气温还没升起便出发了。带着捞了、水桶、脸盆、铁锹等工具便兴冲冲地直奔村后的水渠而去。
方法很简单,很有趣。选择水渠的一小段,大约五六米长的部分,用铁锹将两端垒成小水坝,然后大家轮流用脸盆将坝内的水舀出。这个过程往往要一两个小时,比较费劲。但一想到水落石出,鱼虾在浅水中慌张四窜,大家立时又充满了气力
想想那个场景吧,烈日当空晴天无极,高天流云之下,是大片碧绿的稻田,几个小男孩立在水渠之中,光着膀子奋力舀水,“汗水与泥水齐飞,皮肤共沃土一色”,一切显得那样的生机勃勃,宛如一幅色彩壮丽的巨幅油画!
这项活动的魅力在于,原本盛满水的神秘沟渠,在水位不断下降的情况下,最终将向你毫无保留地展示真相,喜头鱼(鲫鱼)、刁子鱼、财鱼、不知名的杂鱼、小龙虾、泥鳅等等尽皆现形,无一漏网。
顺带说一下,现在风靡全国的小龙虾,那会儿就已经有了。这东西据说原籍美国,如今却在中国大行其道,风光远胜乃祖。农人很厌恶小龙虾,因其性喜打洞,会导致稻田漏水,而且还难以查清位置。
严格说,这还不是真正的涸泽而渔,因为水渠不断有新水流过来,同时也会带来新的鱼虾。
我们村往前大约四五里地,有条大河波浪宽...那是指的夏天汛期来临时,水位陡增,河面宽阔超过千米,滔滔河水滚滚向前,甚有气势。
可是这种气势不能持久,进入秋季水势渐缓,到冬季枯水期时,大河之水几乎退尽,只余中间一条宽不足百米的小河。两岸之间,河水退却后显露出大片平坦的河床,在来年的春天,河床上便长满各种青草野花,煞是美丽。这里便我们放牧耕牛的绝佳场所。
一到周末,我便和其他的小伙伴,骑着自家健壮的水牛,浩浩荡荡开往大河。但我们去那不止是放牛,我们真正感兴趣仍在于捞渔摸虾。
河床上有许多的水洼,有些面积甚至比村里的池塘还大。这些水洼里同样有丰富的鱼类资源,河水退却时来不及撤走的鱼儿便在此安家。
水牛大军一开到目的地,我们就放开缰绳,任牛儿自由吃草。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地组队,各自选择大小合适的水洼,便开始用自带的工具排水。由于水洼的面积较大,很难象在沟渠中那样将水排尽,当水位低于小腿肚时便停止排水,这却是大家各显身手的时机到了——徒手抓鱼。
这时水浅而浑浊,鱼儿们可能感觉到大祸将至,都在埋头乱窜,我们根据水面波动的痕迹可以判断鱼的方位和大小。于是大伙一声呐喊,开始四散追逐逃窜的鱼儿。
有几个小伙伴技艺高超,专挑动静大的方位逼进,往往徒手能捕到几斤重的大鱼。我比较手残,不敢贪大,并且仍要借助我的随身宝物——捞子来进行抓捕工作。我小心地避开那些呼啸而过的伙伴,专挑僻静处,双手持捞,稳步推进,也常有斩获。
滚滚的长条形,全身布满黑色的花纹。这鱼生有利齿,不喜食素,专以水中鱼虾为食,极富攻击性。财鱼生命力非常强悍,它即使在几近干涸的泥地里仍能存活数天。因此,我们常常能在排干水的池塘里,看到一些鱼形泥巴,如果用手去抓,你会发现那竟是裹着湿泥的财鱼。财鱼具有极高的营养价值,富含蛋白质和多种维生素,那时农村的孕妇常以财鱼汤滋补。
河床里的水洼扫荡完后,是不是就没得玩了呢?
当然不是。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在水洼附近,隐蔽在草丛中的,有一个个的小洞,洞中往往有水,此是小龙虾的老巢。有时候小龙虾会在洞口晒太阳,这就简单了,捡起来直按扔进桶里。有时趴在洞口,会看到水中小龙虾红色的身影,头上的长须却露出水面,这时要用拇指和食指慢慢伸过去钳住龙须,将其拽出洞来。
有时洞中啥也看不到,但不代表没有虾,如果你不着急,可以用根线系上小鱼小虾,投进洞里作饵,不一会就能感觉到线绷紧,小龙虾已开始吃饵,Ok,咱轻轻地拉起线,一直提出洞口,小龙虾却还贪婪地用大钳子夹住诱饵不放。从这里可以看出小龙虾的智商应该不高,所以钓虾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如果你是急脾气,还有一种粗暴的干法,就是直接用铁锹挖。龙虾洞虽深,但几锹下去,小龙虾便大白于天下了。
河床上的故事丰富多彩,会一直持续到初夏。当太平洋的暖湿气流掠过江汉平原时,宣告了汛期将临,干涸的河床渐渐聚满水,直至又形成波澜壮阔的大河,带来无数新的鱼虾。如同我们的生活一样,似乎总在重复相同的故事,却又会不断加入新的元素,带来新的希望。
提到钓虾,让我想起我家菜园附近的一口池塘,面积不大,估摸三四十平米的水面。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里面竟然野生着大量的小龙虾。我高兴极了,因为我知道如何钓起它们,将之变成我的美食。
我准备了四五支一米来长的竹竿,竹竿的一端系上细绳,然后带上长柄捞子、小桶,便出发了。
到了小池塘边,别急着钓虾,先要找饵。一般是就地取材,抓池塘中的青蛙。如诗中所言,“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虽说青蛙是益虫,但那时节田野水洼间到处都是,倒也没有多么珍奇。
抓到青蛙后,稍加处理,将之系在竹竿的细绳上,然后将四五支竹竿上的诱饵依次投放池塘中,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诱饵散发的美味的刺激下,池中的小龙虾纷纷围拢过来,用钳子夹住诱饵不放。这时你只需要用左手轻提起竹竿,在夹着诱饵的龙虾快接近水面,将出未出时,右手操起长柄捞子,伸到诱饵下面的水中,轻轻往上一兜,小龙虾便法网难逃,有时还捞到好几只在一起的生死相托的龙虾兄弟。
就这样,四五只竹竿轮流钓虾,诱饵却可重复使用,效率奇高,往往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可以收获大半桶。
那时小龙虾的食法比较单调,就是清蒸,但我觉得这恰恰是最正确的方法:身心健康的清水野生虾,不加修饰的清蒸,辅以最简洁的姜醋蘸料,怎一个“鲜”字了得!
然而好景不长,越来越多的小伙伴也发现了这个场所,蜂拥而至,在大家的合力围剿下,此处很快变成真正的清水池塘了。
我们不仅自己捞鱼,也喜欢看大人捕鱼。
我家门前有一口池塘,面积颇大,约有二三十亩,在改革前是村里共同所有,后来承包给个人养鱼。一般是养胖头鱼,顾名思义,此鱼脑袋特别大。胖头鱼长得快,也好伺弄,基本上两年下来能长到三四斤。每年冬季,临近春节时,那家就开始捕鱼。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下网,一种拖网。
下网,一般是前一天的傍晚,将一条长长的网蜿蜒地下到池塘里,静候鱼儿的不期而至。网眼的大小也有讲究,要网住三四斤的胖头鱼,大约要用到七指以上大小的网眼,小鱼可穿网而过,大鱼则网住。
在冬日余晖的映照下,当农家炊烟袅袅升起之时,几个穿着“潜水衣”的男人在大半深的池塘里,边游走边下网,身后是圈圈波纹荡漾,留下一片白色的浮子飘于水面。
这里说一下“潜水衣”,是村民的时髦叫法,不是真正的潜水服,是类似于连体背带裤样式,用橡胶做成的防水服,穿起来感觉不轻松,也不能去太深的水域,否则水灌进里面那就很危险了。这种衣服非常适用于寒冷的冬季,不用直接接触水,很保暖,很多冬季挖莲藕的人也常着此衣。
下网的时候并没太多可看,精彩的部分在第二天早上,还是那几个“潜水兵”,在水里慢慢收网,此时鱼网上应挂了不少鱼,然后连鱼带网收拢在一起,拖到岸上之后,再将落网之鱼一一取下。
这里说明一下鱼网的工作原理,相应尺寸的鱼,一头扎进网眼时,由于网线有弹性,因此鱼头便被套住了,越钻套得越牢,想退,又被鱼鳃处的网线阻住了,加之鱼网较轻,鱼的挣扎显得无处着力。就这样,落网之鱼进退不能,折腾一夜也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等着最后的命运的到来。
这种方法主要是用于不打算将鱼捕尽的状况,会有较多漏网之鱼留待来年。
如果想将鱼一网打尽,一般会用拖网法。简单说,站在池塘两岸的人,将拖网各执一端,然后一起发力,从这头拖到那头,不管大小,将鱼尽数捕拿。我们小孩有时也会凑热闹,跟着大人一起拉网,每当这时,两岸人声鼎沸,狗叫鸡跳,煞是热闹,空气中都洋溢着年节的氛围。
拖网一遍是不够的,有时需要好几个来回方才罢手。所有出过力帮忙的人,都会分得一些鱼作为馈赠。
包括我们这些在里面瞎混的小孩,也不会空手而归,往往也能得到一碗小杂鱼。然后便珍而重之地捧着鱼飞奔回家,一路上大呼小叫,惟恐邻人不知,仿佛也为家中的年货添上了一份自己的功劳。
捞鱼摸虾的趣事还有许多,一直到初中毕业,我都对此非常着迷,上了高中后方才终止此项活动。一方面是年岁渐长,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学业负担越来越重,几无闲暇,亦无心情。
我最终顺利地升入大学,母亲终于不必担心我会终身捞鱼摸虾。此后我竟再也没有机会重操旧业,这些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事,将长久地停留于我的记忆深处。
每当我坐在装饰华美的餐厅,吃着精心烹制的鱼虾时,却总也无法尝到儿时的甘美滋味。我甚至有点迷惑,这到底是事实,还是内心的执拗呢?
或许人类追求幸福的活动也是如此,明明看到了梦想的实现,却又总觉得像缺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