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辉煌，渔歌唱晚，临淄城里的热闹喧嚣，竟隐约传到了北面的牛山。
牛山之上，一白头老翁席地而坐，对着一尊墓碑，饮酒悲泣，独诉衷肠。
老人饮了一杯“姜太公酒”，转头望向临淄城，不禁感慨沧桑巨变。
“四十年前，你一身囚衣来此，满眼残垣，尽是荒凉；四十年后，你葬身于此，临淄已然琴瑟长鸣，金碧辉煌。”
唉，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可惜这一切即将毁于一旦，管夷吾啊管夷吾，你怎就不能多活几年。
老人名曰鲍叔牙，在他对面的墓碑上，“齐相管夷吾之墓”七个大字印入眼帘。
01
晚风吹过山岗，老人泪痕已干，微红的脸颊上笑容浮现。
四十年前，临淄城北门的那一幕，仿佛昨日历历在目。
那一天，罪臣管仲风尘仆仆来到临淄，齐桓公三沐三熏，以最高礼仪俯身接见。
群臣目光鄙夷，敢怒不敢言，百姓惶惶不知所以然，唯有老人意气风发，喜笑开颜。
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决者，从管仲入齐的那天起，齐国便开启了称霸崛起的征程。
“世人诽你谤你，唯我一人懂你，而今大家都已明了，你才是齐国的功臣救星。”
念及如此，老人开怀大笑，不禁畅饮几杯，他为自己的慧眼识珠感到自豪。
世人皆知，桓公有三好，好酒、好猎、好色；世人皆谤，管仲贪财忘义，三战三逃。
唯有老人知道，桓公有称霸野心，管仲有改革良策，两人终会惺惺相惜，共同开创一个强大的齐国。
02
四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管仲深夜拜访，知遇之情，再造之恩，并不多言。
只一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老人便心甘情愿地退到了幕后，默默支持着这场惊天变革。
山雨欲来风满楼。前方有手握兵权的权贵挡路，后面有佞臣心怀叵测的算计。
老人深感忧虑，“夷吾定要深思熟虑，这场变革究竟应当如何发力！”
管仲面色沉重，字字诛心：“以下谋上，触底反弹”。
两人都明白，唯有从底层百姓开始变革，才会最大程度的减少阻力。
“四民分业，士农工商”，成了齐国变革的主线和关键。
管仲为齐国百姓划分了军士、农民、工匠、商贾四个阶层，设立士乡十五个，工商之乡六个，每乡两千户。此外，在野农民四十五万户。
四个阶层不分贵贱，按类别聚集在一起。就此，改革宏图迅速铺开。
03
当年，老人对此不解，“十五个士乡意欲何为？”
管仲说，好处有二，一能寓兵于民、强大国防；二能削弱权贵、集权于君。
15个士乡，每乡10个连，每连4个里，每里10个轨，每轨有5户，5户征1人，如此一来，便有3万常备军。
层层征召，经年选拔，不仅确保了征兵质量，更是打破了权贵垄断。
更何况，三万精兵由桓公亲自统帅，必定能威震四海，乱臣贼子也会死心。
听完管仲的征兵规划，老人激动不已，高呼妙哉，妙哉！
老人清楚的记得，当年跟随齐桓公巡视军队的场景：三万精兵良将陈列面前，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桓公仰天长啸，“天下尽可得也！”何等英雄豪迈，何等酣畅淋漓！
04
老人仍有疑问，自古以民为本，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四民分业，如何富民？
管仲说，富国富民本为一体，关键点有两处，一是那六个工商之乡，二是那四十五万农户。
六个工商之乡，同行聚居，方便交流提高技艺；相互竞争，可以促进生产流通；熏陶延续，更会子承父业。
想到这里，老人往城南忘了一眼，那里的万千织机日夜不停歇，场面何等壮观。
天下最早的丝织中心就在临淄，世人冠带衣履皆仰齐地。而这一切，便是管仲四民分业的结果。
四十五万农户，有“六兴之策”，厚其生，输其财，遗其利，宽其政，匡其急，振其穷。
丰收之年征税百分之十五，中等之年收百分之十，下等之年只收百分之五，饥荒之年就免税，开仓救济。
老人笑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等举措，百姓定会世代念你恩情。”
05
夜微凉，老人登上马车，伴着月光与墓碑深情告别。
北街喧闹，女市上的娼妓大声招揽顾客，锦瑟琴声不绝于耳，门庭若市。
老人忍不住笑了笑，“管仲啊管仲，为了吸引四海商贾，你也算费尽心机了。”
由此深入细想，老人眉头一皱，对好友管仲更是肃然起敬。
大开国门，商旅空车前来不索税收，三十里修建一处客舍，方便商贾停车休整，开办娼妓业，吸引商旅花钱消费。
这不是老人最服气的地方，让老人心服口服的，当属管仲的征税策略：寓税于价，取之于无形，使人不怒。
国富之策，无过征税。管仲只谋山海，盐铁国营，其他税收藏于商品，取于无形。
只用了几年时间，齐国的国库便日益充盈，临淄更是甚富其实。
老人叹了口气，“说到底，你还是难改商人本性，选择了以商富国……”
06
坐在马车上，老人想起了当年时常疑惑的问题，“三万精良军士无人争锋，何不趁诸国羸弱，征伐四野？”
以商止战，和平称霸。管仲为齐国制定了一条尊王攘夷的霸王之策。
老人如今想来，竟不知是对是错。或许，这对百姓是好的；或许，最好的称霸时机已经错过。
回忆起鲁、梁两国衰败之事，老人虽然敬佩管仲，也不禁为他的阴谋不寒而栗。
鲁、梁擅长织绨，管仲便让君臣带领百姓穿绨袍，禁止国内织绨，只从鲁梁进口，许以重金求购。
“织绨十匹，三百斤铜；织绨百匹，三千斤铜”，鲁梁两国百姓纷纷从事纺织，导致农事荒废，从此一蹶不振。
难民不断涌入富足的齐国，管仲让难民去开垦齐国的荒地，粮食更得丰收。
“吾友管仲，你为齐国殚精竭虑，着实让吾等谋臣汗颜”，老人由衷赞叹。
07
往事历历在目，一次次石破惊天的变革，造就了当今强大的齐国。
现在管仲已死，老人却倍感无助，眉头的皱纹多了几道，心里的担忧加了几分。
以商富国，盖起了一个光彩夺目的齐国，却引来所有人的垂涎觊觎。
朝中的奸佞之臣越发猖獗，桓公的病情日益加剧，外面还有诸侯虎视眈眈。
老人担忧，如果朝政生乱，管仲的变革之策便会难以为继，强大的齐国注定一世而衰。
老人感叹，商业发展太快，诸多矛盾已然浮出水面，管仲已死，还有何人能去破解？
如此看来，商战终究不如耕战坚实牢靠。
老人感慨万千，又一声长叹，夹杂着惋惜与遗憾，消失在北街路口的柳树前。
清晨的墓碑仍旧寂静，秋凉的水汽凝成了露珠，好似哀悼的眼泪提前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