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巫红最后发的朋友圈是这三个字。

她的视力有点模糊，看不清车窗外，安全气囊已经炸开，满地都是碎玻璃，她鼻子里闻到汽油的味道。外面嘈杂的人声，有人惊叫。“快打110！里面的人还活着！”

巫红试图叫喊，但嗓子发不出声来，试图从车里面爬出去，但是被卡住了。手机掉在旁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救护车才赶到，但是那20分钟，对她来说像一个世纪。在这期间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求救。

“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她听见外面有人对她喊道。

她看到手机的屏幕上，红心一个个的跳出来，十几分钟之内获得了200多个人的点赞，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巫红咧开嘴笑了，真是讽刺，然后她晕了过去。

不，慢着，先不要批评人们的冷漠。事实上，她很快就获得了很好的治疗，不久就出院了。出院前，警方来到医院调查交通事故的前因后果，护士阿敏听到了整个经过。

“你脑子是怎么想的？”交警不讲情面的对她说，“发生交通事故后你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自拍发了一条朋友圈，而且我不能理解的是，你竟然花时间把照片仔细的p了一下。” 交警语气很不客气，因为事故的起因是，当时在一条快速路上，车开到将近80码，她一边开车，一边在手机上回复社交媒体上别人对她的评论，车辆连续撞到了隔离栏和一辆大货车上，翻车了。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朋友圈没有任何人伸出援助之手，因为照片效果非常好，还有大逆光的效果，由于那个时候她头朝下被卡在座位里面，所以照片上的背景看到车外的世界是反的，有点像电影《逆世界》的效果。

“我一定得给你那条朋友圈点赞，那是用生命换来的”，护士阿敏对巫红说。

巫红躺在病床上笑了，“别忘了关注我的小红书账号。”

阿敏和巫红认识，她们是同学，她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阿敏和大部分普通学生一样，毕业的那年过得狼狈而匆忙，要到医院上班，要搬到新的宿舍，因为经济条件不宽裕，一批人需要挤在宿舍里面过集体生活，一个房间里面放几张床，吃很便宜的盒饭。

巫红那个时候已经是美图女王，她的照片永远与众不同，视觉效果惊艳，画里面的人漂亮的不惊人死不休，永远都有那么多的点赞。 同样是一个班的同学，巫红发的照片跟其他人发的像来自两个宇宙。

“巫红好看吗？”“不好看吧，在我的记忆当中，她长的很普通。”几个同学一起八卦过她，然后发现对她的了解非常少，几乎一无所知。

她不是一个漂亮的女生，而且上学的两年里面，在班里也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她们记得她的，反而是必修课两次不及格，英语也没有考出6级，曾经被点名批评。

毕业后，阿敏她们纷纷进入繁忙的护士岗位，而巫红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她活得像一个名媛，情人节她发的照片是一套口红，这些口红平均每一支要800块钱。38女生节，她发的照片是2万块钱的意大利包包。毕业一年内怎么可能活成那样的？

有一次她发了一张自拍，闭着眼画着很夸张的妆，眼圈都是黑色的，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王冠，配的文字说，“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反正一如既往的，这些效果刺激的图片获得了很多的点赞。

巫红的男朋友是学机械的，比较普通的一个男生。据宿舍里有人八卦说，看见巫红曾经坐在操场上哭，说跟男朋友吵架了。吵架的原因是因为一只吹风机。

“最后两个人在一起了吗？”阿敏问同学。

“你说呢，肯定得分啊，好像没毕业他们就分了。”

但是班上没有人知道巫红后来去哪儿了，在做什么。在社交媒体上虽然一直会看到她，但没人跟她保持联系。

两年后，阿敏在小红书上看见一个女生，坐在阿斯顿马丁的方向盘后面，她把图发给同学们看，这个是巫红吗？大家都说是的，简直有点认不出来，变化好大。

于是阿敏在小红书上也关注了她。从她发的图片来看，住的房子客厅就有200平，在纽约和巴黎的高级餐厅里自拍过，还晒过一串高级的钻石项链，她在那张图片上写：这是我的最爱，我的心肝，我宁愿失去生命，也不愿失去它。

由于巫红的粉丝很多，所以她后来变身成为时尚博主，有品牌免费的送化妆品和衣服给这些博主，只要她们在社交媒体上晒出穿这些衣服或者用这些化妆品的图片，就能得到报酬，这是广告的一种新的形式。

那段时间医患矛盾激烈，阿敏每天做的很辛苦，怨气很大，每次看到巫红发的朋友圈，阿敏都觉得自己干护士真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巫红并不如大家所想象，是范冰冰那样的大美人，当年的姿色甚至还不到中等，阿敏当时比她漂亮多了。

再后来，一个事情轰动了她们同学班级群。巫红的社交媒体账号有了三百万的粉丝，资生堂在新品发布的时候专门送了一整套给她试用，巫红拍了开箱视频，是在游艇上录的，赤祼祼就是炫富。双11这套产品大卖，巫红又拍了祝贺新品销售破亿的视频，是在私人飞机上拍的。

“真的有点夸张”，阿敏一边点赞一边心里想，难道只有我一个人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巫红发的所有这些视频照片，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除她以外的人，她身边亲近的人或者朋友甚至是宠物都从来没有出现过，难道这是我想太多了吗？

如果不是巫红再次被推进医院来，阿敏跟巫红的生活应该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但是他们在急救病房里又相见了。

看到她的时候，阿敏有点吃惊，巫红太瘦了。关于瘦，可以分成几个类别。一种是那种健康的瘦，肯定不是巫那种。第2种她想到的瘦，是明星为了在电视上显得脸小，那种节食的瘦，但她也不是。然后接下来就是第3种，非常不健康的瘦，阿敏脑子里快速的跳到这种可能性，在吸毒的人身上和患了癌症的人身上会看到那种瘦，因为有一个黑洞，把这些人身体里所有的能量和精力都吸光了。这种人会有一种无力的嶙峋的瘦。阿敏还看到巫红的腰部，病号服恰好没有遮住，有很长的一道月芽弯的发红的刀疤，那个伤口正在发炎。

巫红醒来后，看到阿敏，立刻把头撇到另一边，深深的埋住了自己的脸，她不愿意认识的人看到她。阿敏于是走开了。

第2天，阿敏听到护士们讨论说1301病床的病人，没有钱支付医疗费，所以没法进一步治疗，1301病床恰好是巫红，阿敏听了非常吃惊，她到病房往里看了一眼，巫红脸色发白，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像是灵魂不在躯体里。阿敏想了想，没有进去。

当天夜晚, 当医院里大多数的灯都熄了以后，巫红的眼睛反而有了灵气，似乎复苏了。阿敏看见她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里以前的照片，一边看一边笑，脸上的表情是幸福的笑，她完全沉浸在那里面。

阿敏走过去打个招呼。

巫红说：“我在看我以前的照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从头到尾的回顾过了，把好多年来的照片、所有的记忆都重新翻看出来，医院真是一个做这种事情最合适的地方。”

阿敏说：“你还好吗，我听说你的医疗费……”

巫红摆摆手：“别担心，我还有一笔钱，本来是要付给摄影师和租车公司的。对我来说，摄影师的钱千万不能欠啊，不然，我的照片就没人拍了。但是今天想了一整天，还是先拿来付医药费吧。”

阿敏说：”你真傻了，在付医药费和拍照片之间选择，还需要用一天去思考？你怎么连医药费的钱都这么紧张啊？我以为你很有钱。“

巫红笑了，”其实我没钱，我很穷，一直都是。“

”那你一直在发那些照片？还有视频，那都是怎么拍的。“

巫红说，”我想给你看几张照片，都是我以前的，今天晚上，我特别想把这几张照片仔仔细细的重新看一遍。回想一下我这一路都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一直往前翻，直到时间线的最初。那大概是6年前，那时候她们还在学校，那是社交媒体刚刚兴起的时候。阿敏看到一张照片，是巫红拿着一个戴森的吹风机。吹风机样子很科幻，环形，没有风叶片，风无中生有的吹出来，她的头发飘得很高。那条获得了很多点赞。

“你知道这个吹风机多少钱吗？2000多块，我为了这个跟男朋友吵了一架。”

“你买这么贵的吹风机，你家里肯定很有钱吧？”阿敏说。

“俺家没钱,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小镇上，那个地方一直是灰蒙蒙的，我从小就很普通，长得不好看，从小镇考到了大城市的学校，已经是我人生最大的亮点。但是到了那个学校以后，生活没有一点点的迹象会变得更精彩。我在班级没有什么存在感，每天生活就是起床上课打饭再回寝室，日复一日。学习成绩怎么学也拿不到优秀，好像不是很聪明，有一段时间我都担心我毕不了业。找了一个男朋友也很普通，话也不会说，长得也不帅。生活中根本没任何亮点。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吹风机改变了我。我是跟男朋友怄气，他不爱我，我就自己爱我自己，我刷信用卡买下这个吹风机的，这个吹风机的样子很科幻，也很好看，广告词是：不要让2000以下的风吹过她的头发。我拿这个吹风机拍了一组照片，引爆了朋友圈，大家看了都很好奇, 点赞超多，我第1次获得了这么多的关注。

“我发现我有这个能力，在这方面我是个天才，我很会拍与众不同的照片，而且我会把图片p得很漂亮很美。我发现美貌都是可以通过后期来改变的，我长得很普通，但是照片中我可以像仙女一样美，你想要变得多美，取决于你愿意在上面付出多少金钱和精力。我可以连续三个小时处理一张照片，那个时候网上有很多爱慕我的人，但是我知道他们看见我的真人以后，是不会喜欢我的。在现实中我是一个灰姑娘，但是我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幻。这个梦幻存在云端，在我的手机屏幕上触手可及。”

“你男朋友对你拍照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阿敏问。

“那次吵架以后，我们见面越来越少，后来就分手了，我对他也没什么感觉，这个男朋友无论是颜值魅力还是金钱方面，都不能满足我对一个男朋友的期望，”巫红说，“我想要潮水一般多的爱慕和点赞，所以我需要很多物质上的东西，我需要化妆品，需要衣服，这些男朋友都不能给我，所以我必须自己想办法，所以后来我欠下了天量的债务。

“我在网上买了很多贵的东西，刷信用卡买过一套100多支的口红套装，还有很昂贵的衣服，拿到的时候整个手心出汗，心跳加快，我爱这样的生活和这种感觉。但是我的父母一个月给我不到2000块钱。我很聪明，我拿到货了以后不拆标签，拍各种美丽的照片，拍完了以后把这些七天无理由退货。但是还是有时候没办法退，于是渐渐的债务积累起来了。

“刚开始, 我从不同的卡和不同的APP里借钱拆东墙补西墙，但是后来金额越来越高，我打工，把一些不用的闲置的东西卖掉, 只能卖出百分之二三十的价格，债务上涨的非常快，最后欠了大概有二三十万。那是在毕业前夕，我碰到了严重的危机。”

巫红在手机里面翻找到了又一张照片，是一张自拍，上面写着“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我记得这张照片，”阿敏说，“我当时还觉得你这张照片挺酷的。”

“这张照片上面什么贵的东西都没有，当时真的没钱了，用手头的一套限量版化妆品，化了一个夜妆，修图修了两个小时。我写道，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期。面临毕业，工作没有着落，换了两家医院实习都不要我，那时候借了高利贷，追债天天在盯着我，我当时心情十分绝望。

“等我把这张照片发出去的时候，收到了超级多的点赞，大家觉得非常酷。当时对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我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我要去找工作？这就是我最适合做的事情，我并不适合去做一个值班的护士，伺候病人清洗绷带，我适合的就是这个，社交媒体，漂亮的不真实的照片。我应该做自己。

“ 于是我不再走医药这条路，找了一个在商场里做销售的工作。只有稀薄的薪水和很少的提成，为了省钱，我住在地下室只有几个平方的发霉的小空间里。可能很多人看到我睡觉的地方都会想哭，但是我并不在意。每天晚上商店打烊后，我都从柜台里拿出那些昂贵的包包和丝巾拍照，无论是秋冬季的新品，我都能第一时间穿上。除了睡觉，我几乎不在那个发霉的地下室小隔间里呆。我最喜欢就是主动申请盘库存，其实就是不停的给自己拍照。拍完了以后修图，然后再找新的商品摆姿势拍照。

“生活在虚幻当中比较容易。由于真实的生活条件非常差，我渐渐的在现实中就不跟人来往，跟同学什么也都断了联系，后来我最终意识到，靠这样微薄的收入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还清债的，我当时还尝试卖过血，其实卖血没多少钱。

“我从柜台里拿走了10来个包和一些别的值钱的小东西，我把那些全部卖了，勉强还清了债，我知道警察可能在抓我，所以我就逃到外地去了。我觉得警察没有抓到我的原因，是因为在现实中我不和任何人来往，所以他们根本查不到我住哪，在哪里出现。”

听到这里，阿敏已经彻底震惊了，“这……实在是太颠覆了，我还一直以为你过着奢华的生活。”

“真正过着怎样的生活根本不重要，”巫红说，“你现在朋友圈里看到的那些人，他发出来的一切就代表他们真实的自己吗？不，那些只是他们希望展示出来想给大家看的那一面。如果你记得的话，我曾经出过一次车祸。”

“是的我记得”，阿敏说。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跌落到了底，但是一打开手机，潮水一般的粉丝给我留言，只有这些才能让我开心起来，所以我忍不住在开车的时候还在浏览粉丝的留言，就这么出了车祸。当我求救的时候，只得到了几百个点赞，根本没有人来帮助我。从那一天起, 我明白了一件事，在社交媒体上，没有人真正的关心你。 真实丝毫不重要， 你在社交媒体上生活得像一个富家女，大家就以为你真的生活是那样的。发什么样的图片比你真实的活法更重要。”

“可是……你发的照片里面，你还有游艇，还有跑车，怎么可能都是假的呢？”阿敏问道。

“从商场逃跑以后，我运气变好了，在一个有钱人的家里到了一份新工作，这份工作让我大开眼界。我原来以为有钱的人只生活在大城市里，现在才知道，三线城市的有钱人，气派程度比大城市的要厉害的多。

“我在那家做女佣，因为我学过医，有不少健康保健方面的知识，所以他们让我住得离主人近一些。我过了一段稳定的舒适的生活，但是对我来讲最最美妙的是，那家人有太多我可以借来拍照的东西。”

巫红在手机上展示了一系列的照片，有劳斯莱斯等豪车，有满满的珠宝盒，还有阿敏曾经印象非常深刻的那个200平的巨大客厅，在巫红拍照的时候，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看上去似乎拥有这个地方。

“我觉得我会在这里住一辈子，我有了固定的收入，所以还发展出了一些更高级的技术，买了一台好的电脑，掌握了绿幕抠像，现在我可以在自己的佣人的小房间里，偷偷穿上女主人的衣服，坐在绿布前假装喝茶，然后把自己p到纽约和巴黎去。”

这就是阿敏在小红书上看到的“在纽约喝下午茶”照片的真相。巫红给他展示了当时佣人房间的另外一张照片，房间很乱，地上到处都是纸片盒子塑料袋，乱七八糟，她的房间实际上就是一个垃圾堆，只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就是挂着一块绿布的角落。

“我当时拍的非常好，有了上百万的粉丝，他们以为我是真正的白富美。有化妆品公司让我拿他们的产品拍照，我还有了广告收入，那是我的黄金时期，直到我猝不及防的被那家有钱人开除了。”

“为什么开除你？”

“因为我渐渐的忘记了我是谁。我经常忙于拍照修图，但本职工作没有完成。男主人警告我不要动他的豪车，但是他的车有十几部，我偷偷开他的阿斯顿马丁出去拍照，被其他佣人告状。女主人有时候去高端富太太的俱乐部喝茶，那个俱乐部在一个湖心的岛上，很私密，我跟过去，然后钻进豪华的房间和好看的阳台，换上淘宝上买的富太太衣服，坐在那儿拍照，被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发现赶了出来，女主人大发雷霆，她觉得很丢脸。我被开除的时候，很后悔，因为我没有乘着有机会的时候，从他们那里偷几件好的珠宝。”

“你已经是时尚博主了，有几百万的粉丝，你为什么不干脆全职就做网红大V呢？”阿敏不理解的问。

“我被开除的时候不仅有存款，而且确实还有广告的收入，但是很快这些钱都没有了。”

“钱去哪里了呢？”

“为了成为最顶尖的时尚博主，我花了不少钱来包装自己，拍摄一些高端的项目。我租游艇去拍摄，游艇是按小时付钱的, 不仅仅是船，还有工作人员的费用。我付钱给管理私人飞机的经理，他给我两个小时，我可以到私人飞机上去拍照。我买了更好的拍照设备，设备加起来价值不菲。”

“我记得你发过一串钻石项链的照片，那一套东西看上去价值要几千万。”

“那都是玻璃”，巫红说。

“不管怎样，听上去一切都不错，你应该蒸蒸日上才对呀。”

巫红摇了摇头，脸色灰暗下来，“恰恰相反，我的网红热度不断的下降了。我不断的做出努力，不断的做得更好，但是看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了。他们告诉我，所有的网红都是会过气的，这是我恰恰最受不了、最让我痛苦的事情。我能承受一切，我可以吃不好穿不好，我可以承受睡大街被债主追债，但是我不能承受在社交媒体上变成一个nobody。

“为了挽救一切，重新变成最火的博主，我拿出了一个疯狂的拍摄计划，我要拍摄更加震撼、更夺人眼球的内容，高端，奢侈，浮夸。”巫红激动的说：“我要拍稀世的珠宝、名画，我要在宫廷里面吃晚宴！但是我怎么去实现呢？需要更加疯狂，花更多的钱。为了拍名画，我在网上买高品质的艺术仿品，请设计公司来复刻莫奈、伦勃朗的名画，用昂贵的画框装起来。我租了一块场地，请了群众演员，把那里布置成了一个拍卖会场，我租了一套昂贵的服装，自导自演, 假装自己在拍卖会上拍到了莫奈的名画。

“为了实现在宫廷里吃晚餐，我买了一套非常精细的宫殿内景的模型，用微距来拍摄，定做了服装，桌子上的菜肴请厨师专门做，经过数天的摆拍、一周的后期，终于实现了我在欧洲宫廷吃晚餐的夙愿。”

“天哪，听上去像拍电影一样，成本也太高了吧。“阿敏情不自禁的说。

“是的，更豪华更高级，艺术级的制作，我成为了一个自媒体艺术家，跟那些随便的草台班子已经不一样了。但是这种高消耗的开支，我重新开始欠下了不少钱。我把自己能省的每一分钱都省下来了，我吃的很少，当然，营养不良也是因为拍照时候可以显得更瘦。”

“说说你现在吧，”阿敏说，“这次你为什么住院？你身上的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

“我卖了一个肾。”

阿敏大吃一惊，几乎跳了起来。

巫红却轻描淡写的说，“卖了很大一笔钱了，这是我需要的，人不需要两个肾，其实一个就足够了。这是一张存折，我只不过把它兑现了而已。

“我把卖肾的钱，用来拍摄了瑞士疗养的高端系列。我真正去了一趟瑞士，在那里获得了很多取景素材，但是为了省钱，并没有真的在那里疗养。回国以来，我寻找疗养院内景的拍摄地，然后花了一大笔钱住进了一个有钱人专属的疗养院，在那里一共拍了三天，拍了水疗、按摩、做面膜、用餐、游泳池等一系列场景。这一套瑞士高端疗养的照片拍得非常成功，据说在真实的顶级贵族的生活当中，这一套非常昂贵的疗养做完，人可以年轻10岁。但是，我拍完以后却进了医院。

“卖掉这个肾以后，我的伤口没有得到很好的护理，也没有很好的休息，再加上营养不良，于是最后并发症加感染，我在一个没有人的小巷子里昏死过去了。”

阿敏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用来卖肾的钱，本来准备拿来支付摄影师和其他的费用，然后现在身体垮了，又必须拿这些卖肾的钱来治疗由于卖肾造成的对身体巨大的创伤而产生的医疗费用，这简直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也绝对无法想象的荒谬的事情。

”但是如果我把这笔钱用来治疗，我就失去了接下来的拍摄资金，所以我很犹豫，“巫红说着，眼光变得黯淡。“但是，你知道吗？我还有另外一个计划，由于太疯狂了，我一直不敢说出来。”

“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可能有比你刚刚讲的事情更疯狂的了。”阿敏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晚上对你说那么多吗？你知道为什么我把我的人生原原本本的一切都告诉给了你听吗？”巫红说，她的眼光炽热起来，“因为我想回忆我的一生，我想总结一切，我想获得勇气。我有个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终结所有的烦恼，终结一切。”

她郑重其事的说：“我要在社交媒体上直播我的死亡。”

“什么！！”阿敏跳了起来。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这是我最后一个拍摄项目，一个伟大的拍摄，我的钱可以用来布置这最后一个项目，我也不用担心以后我的身体变差，也不用担心以后的摄影师问题，也不用担心我的粉丝以后会变得越来越少了。

“我要把那部分钱拿出来买道具，布置拍摄现场。我要策划一个世界上有自媒体以来最棒最震撼的直播，超美丽，超神秘，死亡女神也会爱上它。我要像女神一样死去，有很多的玫瑰花瓣，有6米长的丝巾在风中飘扬，要有恩雅的音乐作为背景，蜡烛的光芒闪烁，我死在一张高贵的床上，床脚下撒着各种各样的高档奢侈品，包包，化妆品，口红，我这一生用过的爱过的所有美丽脆弱奢侈的小东西，这次死亡像一首MV一样，诗意飘扬，大雪纷飞，同时有6个不同的机位直播……”

”别说了，别说了，“阿敏惊恐万分。

“我的一生是为了自拍，我的最后的答案，这场死亡的直播完成和成就了我。我觉得这使得我的一生变成了一场行为艺术，一个从来没有在真实生活当中生活过的人，她的整个人生，保存在社交媒体上，这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事情，多么美的一件事情啊，如此的浪漫，……”

夜色还在继续，阿敏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