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为什么，秀云最近总是神不守舍。
昨天，一大锅的猪食被她熬糊了，今天早上，还打碎了两个碗，而且没事就坐在那发呆。
丈夫建国感觉有点不对劲，就在地里干活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秀云，你最近咋了？出什么事了吗？”
秀云听了建国的话，意识到自己可能表现得太明显了，定是让他看出了些蛛丝马迹，她忙故作镇定地回答：“没，没什么，可能是年龄大了，脑子不好用了。”说完继续向前拔地里的草，扔下建国在后面原地站着发愣。
干完地里的活，中午回到家，秀云准备烧火做饭，孩子们都上学不在家，就简单地做了个韭菜炒鸡蛋。可是端上桌后，建国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就吐了出来，把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生气地说：“你这是放了多少盐啊？卖盐的被打死了吧？”
秀云听建国这么一说，赶忙拿起筷子，夹了口韭菜尝了一下，果然是比腌的咸菜还要咸，也不知道刚才炒菜时放了几遍盐。
建国起身离开饭桌，气愤地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说完就到院子里坐着去了，一坐就是一下午，烟屁股扔了一地。
2/
前几天，刚上初一的女儿红霞回来说了一件事：“妈，我们班有一个女生叫李娟，老师和同学都说我俩长得特别像，还经常把我俩认错。”
秀云听了，也没把这当回事，就说：“是吗？有那么像吗？哪天你向她要张照片，我看看！”
红霞说：“真的很像，明天我向她要张照片来。”
过了两天，红霞放学回来，兴冲冲地跑到秀云跟前，说：“妈，照片拿来了，你看看像不像？”
秀云接过照片一看，她不禁吃了一惊，这个女孩和红霞简直是太像了，而且都梳着齐耳短发，穿着一样的校服，怪不得容易被认错。
她对女儿说：“真的是太像了，她家在哪住啊？”
女儿说：“她家是李坨村的，你说我俩是不是像双胞胎？”
秀云听了女儿的话，不禁陷入了沉思，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红霞曾经也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只是在两岁的时候已经死了。
莫非……
3/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有一天，秀云的娘家托人捎来了信儿，说秀云的娘得了甲肝，要她回去照顾一段时间，因为她家只有秀云得过甲肝，有抗体不怕传染。
秀云听了来人的口信，心里惦念着母亲，就把两岁的双胞胎女儿托付给了婆婆照顾，自己收拾收拾就回娘家去了。
母亲的病很重，那时候又没有太好的特效药，秀云一照顾就是两三个月。
等母亲病好了，她回到家，只看到老大红霞，老二红艳不知到哪去了，她问婆婆：“妈，红艳呢？我怎么没看到？”
只见婆婆抱着红霞，抹着眼泪，说：“娘对不起你呀！你走后，有一天，建国上乡里的种子站买玉米种子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带着俩孩子在门口玩，我回屋做饭的时候，老二掉门前的河坑里了，等我发现，已经没气了。”说完，婆婆就寻死寻活地大哭起来。
秀云听了婆婆的话，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一口气憋在胸口，昏了过去。这时正好建国从外面回来了，他使劲地掐秀云的人中，过了很长时间，秀云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了过来。
苏醒过来后，秀云抱着红霞放声大哭，好好的一对双胞胎如今就剩下一个了，她真后悔自己没在孩子身边，要是她在，孩子可能就没事了。她心里怨婆婆，可嘴上又不能说，她只能把苦水往肚里咽。
一连好几天，秀云都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丈夫建国见了很心疼，就劝她：“秀云，想开点儿，人死不能复生，不为自己着想，还得为女儿想想啊！不是还有红霞吗？”秀云觉得也是，哭也没有用，孩子也活不过来，慢慢地就把重心放在了红霞身上，不再去想老二红艳的事了。
两年后，秀云又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4/
可是这十年过去了，照片上这个女孩，又让秀云想起了自己的二女儿红艳。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呢？她不禁对当年老二的死产生了怀疑。
她去问村里的人，但是时间过去那么多年，大家都说不记得了。况且，她家在山脚下，那里只有她们一户人家，与村里的其他住户离得比较远，都说没在现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过村里的王大嘴倒是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她说：“你家老二出事那天，我家孩子发烧了，我就到咱村的赤脚医生家去，请他去给我儿子看看病。但是那天他不在家，他老婆告诉我他到你家去了，还带了个外村人。我就去你家找，正好赶上他和那个外村人出来，外村人骑了个自行车，后座上好象还驮了个大箱子。然后我就听说你家老二出事了。”
秀云听了王大嘴的话，想立刻去问问赤脚医生，但是想起来他家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搬走了，上哪问去呀？
但是她还是不死心，她决定去学校看看那个孩子，自己确认一下，因为老二红艳的左耳朵根长了一个小肉球，俗称“拴马桩”。
5/
第二天，等两个孩子都上学去了，她把家里的活儿都干完后，特意收拾打扮了一翻，可是以一个什么理由呢？她在屋里来回地转悠，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她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向乡里驶去，一路上她既紧张又兴奋，如果那个孩子的耳朵上没有“拴马桩”怎么办？如果她就是红艳，她下一步要怎么做？
想着想着，车子已经来到了乡中学。她下了车，把车子放在一边，走到学校的操场旁。这时正是下课的时间，孩子们都在操场上做游戏，她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女儿。
这时，正好女儿向她这边扫了一眼，恰好与她的眼神碰到了一起，她忙向女儿招手，红霞见是她妈，连忙跑了过来。
隔着铁栅栏，女儿说：“妈，你怎么来了？”
秀云忙说：“早上忘了把饭勺放到你的饭盒里了，怕你没法吃饭，就给你送过来了。”说完从兜里掏出饭勺递给了红霞。
红霞接过饭勺，说：“妈，还有事吗？”
秀云说：“那个李娟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红霞说：“她就在操场上，我去把她叫过来。”说完跑回操场，随后拉着一个女孩跑了过来。
红霞说：“她就是李娟，你看我俩像吧？”李娟站在红霞的旁边笑咪咪地看着她。
秀云说：“像！真像！”
秀云对李娟说：“孩子，过来让阿姨看看。”说着把李娟往她这边拉了拉。
她仔细地看着这个孩子，她刻意地看了一下李娟的左耳朵，不看则已，一看竟然吓了一跳，李娟的左耳朵根上确实长着一个“拴马桩”！她继续打量着这个孩子，心砰砰直跳，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这时，校园里传来了上课的铃声，两个孩子连忙向教室跑去，留下秀云一个人站在操场外发呆，眼泪在她的脸上肆意地流淌着。
6/
下午，红霞放学回来了，她对秀云说：“妈，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我的饭盒里有勺子，你怎么说忘放了呀？”
秀云说：“哦，那是我记错了。”
过了一会儿，秀云又问红霞：“那个李娟家就她一个孩子吗？”
红霞回答说：“嗯，就她一个，听人说，她是要来的孩子。”
秀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说，她的判断没有错，李娟极有可能就是她的红艳。
晚上，等孩子们都睡着了，她小声地问建国：“我问你个事，你如实告诉我。”
建国说：“什么事啊？你说吧。”
秀云说：“当年你是不是和妈把二丫头给送人了？”
建国听秀云这么一说，吓了一跳，他翻了个身，把后背冲着秀云，许久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秀云用手推了一下建国。
建国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秀云说：“红霞有个同学，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是李坨村的，我今天去学校看到她了，而且她和老二红艳一样，左耳朵根上也有一个‘拴马桩’，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建国说：“怎么，就因为长得像，也有个‘拴马桩’，就是咱家红艳了？”
秀云说：“早知道你得这么说，听说那个孩子不是她妈亲生的，是要来的孩子。”
听秀云这么一说，建国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点着了一根烟，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秀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我要是把实情告诉你，你千万别怪我妈，毕竟是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
秀云说：“你说吧，我不怪她。”
建国接着说：“孩子确实没死，是妈给送人了，是让咱村的赤脚医生给联系的，那家人不能生育，想要一个孩子，正好当时国家有个新政策，说一胎是个女孩的，可以再生一个，但是一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就不让再生了。妈一直想要个孙子，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
秀云听到这，气愤地说：“所以你妈就把老二给送人了？”
建国说：“当初我也不同意，但是听她那么一说，我也就心动了，孩子给人后我也很心疼。”说完也抹起了眼泪。
秀云说：“是给李坨村了吗？”建国点头说是。
秀云终于知道了答案，李娟确定就是红艳，没错。她的眼泪开始不自主地流下来，她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红艳还活着；难过的是，自己的孩子认别人做了娘。
过了一会，建国问秀云：“你不会是想把孩子要回来吧？”
秀云抽噎着说：“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建国说：“当时我和人家可都是说好了的，孩子给人家了，就不能要回来了。再说孩子在人家长大的，还是和他们亲。”
秀云听了没说话，她明白这个理儿，只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整个晚上，秀云都没有睡，脑子里想的都是红艳的事，她不知如何是好。
7/
第二天，秀云早早就起来了，她特意炒了两个菜，还炖了三个大鸡腿，她把饭盒装好，红霞的饭盒里放了两个鸡腿，另一个给儿子。
红霞上学去的时候，她嘱咐说：“饭盒里有两个鸡腿，中午吃饭的时候别忘了分给李娟一个。”
红霞说：“知道了，妈！你是不是把她当成你的女儿了？就因为和我长得像？”
秀云说：“是啊，你俩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缘份，上辈子一定是姐妹。”
红霞笑着说：“是吗？那我以后就认她做干妹妹吧！”说完就上学去了。
秀云望着红霞的背影，会心地笑了。
她决定不要回红艳了，她不能让另一个女人也经受失去女儿的折磨，那种痛苦，她至今刻骨铭心，只要孩子还活着，她就已经很安慰了。
她想好了，以后她和建国要多赚钱，把钱都攒起来，给两个女儿一人准备一份嫁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