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那一季流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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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2月·陆宇@汪怡

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数过从教室到你办公室的距离;我也不知道多少次在某个特定的角落,默默注视你的样子。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离开你43天,1032小时,61920分钟。你知道我有多么不愿意离开你身边,那怕是短短的43天。

每天都在掐指,开学的日子,开学我就可以见到你,听你絮絮叨叨,然后沉沉睡去。


1  遇见

单车在最后一排垂柳下,滑出一道漂亮的痕迹。接连不断的垂柳,一直延伸到校园里荫蔽的角落,然后是接连不断的单车,整齐地排开。肆意的风刮过来,吹过去,却总是遗忘这个角落。南方终年不断的潮湿,雨季以及曝晒,它们似乎总是与这里无缘,那怕夏日最磅礴的雨水都冲刷不到,于是,这儿成了停车场,在树荫下,在接连不断的柳枝旁,停满这所高中所有的单车。

陆宇把单车停靠在那辆蓝色丽彩踏板旁边,愣了下,然后慢悠悠地朝教学楼走去。

这是二月,空气中透露出徐徐寒意。陆宇拉了拉黑色的长毛衫,哈出一股白气,他的头发又长了,在寂寞的寒意里,红润的面色,一大半淹没在乌黑的发丝里。周围是偶尔路过的一群抱着一大堆课本的师哥学姐,以及终年苍翠的绿荫。

陆宇随意望了望这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校园,有时候他就在想,自己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此刻为什么站在这里;很多时候,他会觉得,生命就是这样孤寂地存在着,行走或者安睡;有时候他又会觉得,寂寞是一杯高级饮料,因为寂寞让他感受到他是这样真实地存活着。

而现在,他却觉得,所有的孤单都是因为等待的缘故。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他想的人,就在眼前,就在那栋瓷砖有点过分绚丽的教学楼里。于是他加快步伐,急匆匆地向前冲去。

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她离开那天的情形。就像刚才接她电话,要他尽快到学校报道,两者的热度一样。仿佛在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时间的隔阂,没有空间的距离。

穿过高年级学生凝重的表情,楼梯的拐角,五楼,左拐第二间。他依旧记得那些熟悉的步伐,以及每一次路过的心情。青葱岁月,过目不忘的绚丽云彩,以及每一张青春的面颊,在记忆里一一浮上来,如同周围的空气密度高涨,如同一场华丽的电影铺张开来。

一年级,四班。赤道以北27度,西南方的隆冬不是很冷,斜射的光线把整栋教学楼的身影拉得老长,金色的录体汉字反射出刺眼的光线。陆宇望着那简单的五个字,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属于这里,他和她的记忆,在那半年的时光里,悲伤与欢笑,有很大部分都残留在这里。他记得她说过,这里将是她人生的另一个起点,她非常珍惜。于是陆宇觉得,在这里上的每一节课,认识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与她息息相关。他爱她,在他懂得什么叫爱的时候,或者在他认为对她的感觉是爱的时候就已经刻骨铭心地爱上了她,也许是十六岁,也许是前世。于是,他重新回到这间属于他和她的教室,那种强烈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冲击着他的神经。

只是他刚走进教室那一刻,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教室里面迎面冲出一个身影,接着是一股清淡的芳香,接着是轻微的灼痛,让陆宇一瞬间停止了呼吸。周围静下来,连最熟悉的那扇木制门都在一声脆响之后安静下来。


“喂,你干嘛慌慌张张,走路不长眼吗?你撞了我,还不讲对不起,干嘛愣着,让开呀,我要出去!”

仿佛从一场深重的睡梦里,猛地一声被抽离出来,然后再堵上嘴,不准说话,连呼吸都不能有任何声响;或者是在一望无际的荒野,突然掉下一颗高能量的哑弹,却被绑住了双脚。陆宇手足无措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子,一瞬间像被千万把尖刀同时刺在脸上。

“对不起,我很急,汪怡老师是在教室么?”

“讲‘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嘛!你赶着投胎呢?”

“对不起!”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啊!你跟我吵架啊,干嘛不跟我吵架呢,我真是遇见怪物了,整个一块木头。汪老师不在!嗯,等等,莫非你是陆,陆什么呢?”

“是的,我是陆宇。老师在哪儿?”

“她到财务科缴费去了,你赶快过去吧!”

“好的,谢谢!”

“你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是从你们教室出来的。”

“对不起,我先走了。”

“喂,木头!我叫莫雨洁,新转来的。”


几句简单的对白在走廊上回荡了几遍,就消失在校园最纯净的风里,于是校园依旧安静得有些离奇。这是开学的第一天,这个时候,多数的学生都报到完回家了,寄宿学生已经躺在宿舍的床上说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话,收拾刚刚搬进来的行李。甚至没有人知道在这栋瓷砖有点绚丽的教学楼上,在五楼一年级四班的门口,有两个人就这样遇见了。女音高傲,男声低缓。

莫雨洁看到陆宇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她觉得这个头发盖住半张脸的男孩一定会在她今后的世界里,反复不断。这个看似没有意思的男孩一定很有意思。她突然笑了,笑声轻飘飘地落在外面的高大的三叶树上,然后被翠绿的叶片吸收进血管里,光合,就释放出一个个散发出美丽光晕的精灵。


忧伤

教学楼左拐,往前一百米,就是男生宿舍了。张枫站在宿舍楼的阳台上,望着那片过分绚烂的瓷砖发起呆来。思绪就那样飘飞出去,穿过三叶树密密麻麻的枝叶,穿过半空的飞鸟,再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朵,却还是无法触及遥远城市里,父母亲的温暖。

这是张枫第一次离开他生长的城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自己生活过十五年的城市,亦然不顾母亲的反对。此刻,他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种酸楚的味道,从鼻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他理了理发丝,双手轻轻拂过脸颊,竟自顾自笑起来。

身后,同宿舍的周浩已经将他的行李整理好,准备下楼吃晚餐了。

“兄弟,你的东西我帮你弄好了,你自己看一下,够哥们吧!挖槽,你至于么,才几分钟不见,也不能想成那样啊,该吃饭了,你去找她呗!”

张枫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摆弄了几下,说:“你先去吧,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的声音停顿在空气里,哈出的白气弥散开了,就剩下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张枫知道周浩说的她是谁。是的,他确实因为她才来到这里的,380公里,不远,也不近。自从知道她要搬家,他就一遍又一遍游说父亲,要转学,转学也仅仅只是为了和她在一起。

张枫突然想起刚才和她打赌,来新学校,他要让同班的女生当面夸他长得帅,而莫雨洁则要和同班的男生吵一架,谁先做到,谁赢。莫名其妙的赌博,她提出来的时候,张枫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叫唤。

于是,张枫长按了一下手机上的“1”号键,电波编码,扩频,在空中来回荡漾后,教学楼接连不断的楼梯间里,铃声响起来,是孙燕姿的《遇见》。

莫雨洁接起电话:“我刚去教室了,一个人都没有,不过遇到块木头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你怎么样,还没战果吧,你是不可能赢我的。”

“那可不一定,你等着,我一会儿搞定。一起吃饭不,不然我去食堂帮你带?”

“唉,谢啦老哥,我不想吃了,减肥!”莫雨洁按掉电话。

冗长的楼梯间终于下完了,穿过教学楼前巨大的喷水池,再穿过一排接一排的垂柳。停车场旁边是一个小操场,一排木质的栏杆将他们分割开来。她把手放在栏杆上,有种熟悉的触觉。


陆宇走过冗长的走廊,来到办公楼。财务科人还挺多,挤满了尚需交费的学生。他踮起脚挤在人群里。然后,他听到人群里熟悉的声音:“同学们,排好队,安静些。”

汪怡的声音,高亢且甜美,也许这是每个英语老师都会具备的。他脑海里,曾经闪现过这样的想法,可是,唯独只有汪怡的声音让自己着迷。

出了财务科办公室,陆宇和汪怡并排走在校园里,陆宇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欣喜。就那样安静地走在一起,风拂起汪怡齐肩的直发,又散落下来,起起伏伏。

“爸叫我住校,我要住校么?”话音停顿在“么”上的时候,汪怡侧过身,看见他的头发已经淹没过大半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突然有丝心痛,说:“就住我家吧,挺好的。你去把头发剪了,太长了。”没有独特的语气,甚至听不出任何情感。

陆宇已经习惯汪怡对他说话的方式了,是的,长者的语气。他已经习惯不用去难过,习惯把叮嘱听成关爱了。八岁到现在,八年了,足可以去习惯很多曾经以为不可能习惯的东西。

“今晚,还上自修吗?”陆宇以为校园实在太安静了,悠悠地问了一句。

“不上了,今天晚上有班主任会议,我要开会,你自己在家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有课。”

“哦!”

简单的对话溶解进太阳最后一抹余晖里。这座小城拥有西南方最温润的气候,以及纯净得有些过分的空气。

停车场的垂柳已经抽出嫩绿的枝芽,摇曳在风中,煞是可爱。


莫雨洁在篮球场边,看着激烈的比赛出神。其实她并不喜欢篮球,只是习惯于在球场边等待的感觉。每次张枫有比赛,她就会在球场边,拿着一瓶矿泉水,一个劲的呐喊,不停的尖叫,每次回来嗓子都难受得要命。

后来由于家庭的变故,她跟随母亲离开重庆,来到都江堰,来到这座美丽却陌生的小城。此刻,她有点厌倦与张枫腻在一起的感觉,她突然想一个人安静下来,看一场没有张枫在场的篮球赛;她甚至开始厌倦平日里叽叽喳喳的自己,心中这种命名奇妙的情绪感染着自己,想逃离,却越陷越深。

“莫雨洁,怎么一个人,不去吃饭?”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看见汪怡和陆宇在自己身后取车。汪怡用惊异的眼神望着她,嘴角的弧度还停留在哪个巨大的问号里。

“啊,我减肥呢,别理我。”

“你减肥?你瞧瞧你那样,瘦得很跟丹顶鹤似的,还减肥。”

“丹顶鹤?有您那样比喻的吗?唉,我跟她们不熟,玩不到一块。”

“你算了吧,你会跟她们玩不到一块,我看不出三天,所有女生都得和你是死党。说真的,你是有什么事吗,给老师说说?”

“真没事,出来透透气,这边的空气还真好哈!”

“真没事啊,那早点回宿舍,我回家了!”

“要不,我去你家蹭顿饭吧,可以不?”

“走吧,愣着干嘛,上车让陆宇载你。”

前面是蓝色的丽彩,后面是单车,一前一后消失在校园最轻微的风里,只留下球场上对着莫雨洁背影不断吹口哨的男生,只留下跑道上飞奔的白衣少年,或者紫衣姑娘。

于是,这个校园还是安静得有些离奇。在中国的西南角,这个并不喧嚣的城市里,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3  赌局

穿过文庙街左拐往上,汪怡的家,两居室,有些简陋。茶几上摆着当天的报纸,一盘没有动过的水果。莫雨洁仔细打量一番,然后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头斜歪着朝汪怡嚷道:“老师,有吃的没,饿死了。”

厨房里,汪怡和陆宇说些支离破碎的话,偶尔有笑声传出来。

“谁刚才说减肥的?”汪怡端着冒着热气的盘子边走边讲。

三个菜,两个是陆宇做的,余下一个是汪怡做的。腾腾的热气弥漫在温馨的屋子里,连空气里都带着三分甜蜜。陆宇很早就学会做菜了,自从母亲不在以后,他就开始学着做饭,做菜,一做就是八年。

小的时候,做好饭菜,陆宇趴在桌子上涂涂抹抹,等父亲下班。后来,父亲因为失业,不得不外出,去到一个自己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北方城市。再后来他上高中,凑巧父亲老同事的女儿汪怡正从师范毕业应聘到他们学校,这样他便一直寄住在汪怡家里。汪怡是他的班主任,总是有开不完的会,忙不完的事,于是这半年来,做好菜等汪怡已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惯例。

以前总是他们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屋子里安静得离奇。虽然只是短短的半年时间,他们却默契得像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

莫雨洁的到来,给这间屋子平添了好几分人气。在以前,莫雨洁就是那种到那儿,那儿就闹腾的人。就算这次家里发生变故,她还是那样大大咧咧,丝毫没有一点改变,也因此,张枫常骂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


学校的食堂里,张枫一大碗只动了几勺,他还是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菜。之前在重庆,母亲绝对不让他在学校吃一顿饭,而此刻却不得不习惯了。

周浩洗完饭盒走过来。看到张枫碗里没动的饭菜,不禁咽了咽口水。张枫抬起头,看到周浩额前冲起的鸡冠头,以及满脸渴望的眼神,不禁失笑。

周浩看见张枫满脸坏笑,急着说:“你快吃啊,吃完去打球。”

“吃不下!今天不想打球了!拜托你个事,过来……”

张枫对周浩耳语了几句。周浩点了点头说:“放心吧,保证让你满意,你先吃饭!我分分钟搞定。”

“不吃了!”张枫起身要去倒掉盒饭。周浩忙上前阻止:“别啊,浪费国家粮食,给我。”

周浩端起饭盒一边大口扒饭,一边消失在人群里。


莫雨洁大口大口地吃饭、夹菜,那吃相全然对不起那张精致得有些过分的脸蛋。陆宇看着她,一脸夸张的表情。汪怡终于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干嘛,真好吃,比我妈做得好吃多了。木头,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莫雨洁用无奈的眼神看看汪怡,又转向陆宇。当眼神定格在陆宇被头发掩盖过的半张脸时,仍然是看不到一丝表情。于是,她埋头继续夹菜。

空气里,忽然有种躁动的分子,让陆宇有些不安。他看了看汪怡,悠悠地说:“莫小姐,我叫陆宇,不是木头。”

莫雨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噎住了,猛地抬起头,望着陆宇,嘴里的青菜滑落下去,她抹了抹嘴,“哦”了一句,不再说话。

这时候,莫雨洁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像抓住一颗救命稻草,拿起手机,赶忙接起来。电话是张枫打来的。

她先是“嗯”了一句。

接着是高分贝的一声“啊?”

最后是:“完了,完了!”

三句话,听得汪怡很是纠结。唯独一旁的陆宇,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什么事啊,看你激动得。”

“老师,我的美好青春年华,我这半辈子的大好时光啊,就被这样丧在他手里了,我怎么输得这么惨啊!老师你要为我做主啊!”

汪怡看看看似伤心欲绝的莫雨洁,又看看看似一脸无辜的陆宇,一头雾水。

“做什么主啊,你的情况,你母亲已告诉我了。你这个状态,我看是好得很吧,懒得管你了,我去开会去了,你要一起回学校不。”

“您先走吧,我得向他讨教一下厨艺,一会我自己回去。”

“汪怡姐,你把她带走吧!”

蓝色的丽彩向前扑扑驶去,消失在车流里。二月的风很轻微,陆宇略显苍白的声线很轻易就被吞食掉了。于是,他转身收拾吃剩的饭菜和碗筷。

沙发上莫雨洁随手拿起报纸悠闲地看起来。陆宇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精致的面容,时尚的穿着,确实很漂亮。他想在这座不大的校园里,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应该不会再有了吧!也许,她不该属于这里,这样一座小城怎容得下如此美貌的天使呢。

碗已经刷好了,整齐地放在橱柜里。他抹了抹脸,打断这种奇怪的思绪,他怎么可以去想其他的女孩呢,他心里只允许有汪怡一个人。

“我送你回去吧,等会晚了,危险。”陆宇调整出恰当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是汪怡老师的弟弟啊?不对呀,一个姓汪,一个姓陆。表弟,对对对,就是表弟,没错吧!”

陆宇也不否认,任凭莫雨洁胡言乱语。他只是觉得这个女生叽叽喳喳的,有些吵,不太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那一惊一乍的,确实让人琢磨不透。

“今天你把我害得好惨,我给那个死张枫打赌,结果输你手里了,你说我冤不冤。”

“关我什么事啊!”

“是不关你的事,可是你知道我们赌的是什么?”

“什么?”

“我明天再告诉你。”

单车行驶在干净的柏油路上,不慢不紧。单车上,年轻的少年,漂亮的少女,惹得路人平平观望。莫雨洁挥舞着双手,迎接华灯初上,迎接这个陌生城市的夜晚。



左右手

这几天,天气好得出奇。陆宇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眯着眼看斜射进来的光线。二月的阳光透露出丝丝暖意,他抚摸着略微粗糙的木质课桌,发起呆来。

他还是习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身旁的座位老是那么空着,汪怡让他坐前面一些,他却死活不肯。在他心里,有那么一个特定的角落,只属于他的,那条斜射的视线落在讲台上,永远是汪怡那干净的侧脸。他喜欢这样侧着身呆呆地望着她。陆宇想到这些的时候,突然淡淡地笑了。


汪怡走上讲台,教室里安静下来。她顿了顿,看了一下身后的莫雨洁和张枫,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一样开始说话。

“同学们早,一个寒假不见,很想念大家,在上课之前有两件喜事告诉大家。第一,就是有两名新同学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这位是张枫,这位是莫雨洁,给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教室里开始回响起尖叫和口哨声。陆宇埋着头,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捋了捋昨晚才理过的头发,忽然间有些不自然,然后抬起头,没想到眼神刚好落在莫雨洁的身上。他们的眼神就那样直直地停留在教室的空隙里,仿佛在传送暖意。

莫雨洁收起投向陆宇的眼神,然后悠悠地讲话,清澈的嗓音便回荡在教室里。

“大家好,我叫莫雨洁,下雨的雨,干净的洁,哦,不对,洁净的净,哎呀反正就是那个洁呐,你们懂的。很开心来这里认识大家,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教室的后排传来了周浩和其他几位男生的嚎叫。

汪怡干咳两声,然后教室里就哈哈地笑个不停,这笑声倒把站在莫雨洁身旁的张枫弄得很不自然,他还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因为在重庆,他们的课堂是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教室终于安静下来,汪怡把声音提高一些,说:“周浩,你们几个再捣蛋,小心我把你们扔出去。”“好了,该你了!”汪怡示意张枫站到讲台去。

张枫扫视了教室一周,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大家好,我是张枫,来自重庆,爱好篮球,以前是莫雨洁的同班同学。他停顿下来,然后满怀爱意的看向莫雨洁,却看到莫雨洁不削的表情。他似乎想起什么,然后接着说,同学们,我长的帅吗?

下面开始有隐隐约约的笑声。帅!一声突然高分贝的喊声,来自周浩前排的女生,在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这让张枫倍感尴尬,他目瞪瞪地盯着周浩,像是要把他吃了。周浩却像吃了安定剂,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前排女生的肩膀。只见那女生脸红到了耳根,左右摇晃着肩膀,仿佛受了很大委屈。

“张枫你觉得我们欢迎新同学的方式特别吗?”汪怡突然觉得这群孩子怎么会这么奇怪,只是来不及细想,眼前却要把这氛围调整过来,于是开口问了张枫一句。

张枫像抓住救命稻草,还真是特别啊!

汪怡接着说:“好了,各位,希望在以后的学习和生活中,要帮助和团结新同学。周浩,你到后面去坐陆宇旁边,我看就你俩特别,还一人坐俩位子,现在来新同学了,你们得把座位腾出来,莫雨洁张枫你们坐周浩那儿。”

陆宇用悲鸣的眼神看着汪怡,仿佛有些不快,只是一瞬,这眼神就消失了,脸上依旧云淡风轻。陆宇喜欢独自一人呆在角落,他不喜欢自己的世界走进其他人。很多的话,他不愿意在课堂上说,再多的情绪也不会展露,在他心里,汪怡让他做什么,那怕再不愿意,他也一定不会反对。

在周浩慢慢吞吞收拾书桌的时候,莫雨洁突然说:“汪老师,我想坐后面,和陆宇坐一起可以吗?”这话一说出来,很多人的表情都被带动了。最先是张枫,他满脸惊讶的表情,一张精致的脸被挤压成一个偌大的问号;最夸张的是周浩,一叠书硬是应声落地,手就那么空落落地停留在空气里;最淡定的是陆宇,仿佛只是一阵微风吹过,呼吸的节奏长了一点;最后是汪怡,她看了看陆宇,然后停顿了几秒,对莫雨洁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周浩你把桌子收拾一下,张枫你就坐那儿,去吧!”

汪怡接着说:“另外还有一件高兴的事情要跟大家分享,我们的新校区将在5月开工,建成后我们将有更宽广的校园,更明亮的教学楼、更好的宿舍,明年我们就将整体搬迁过去。”

教室里响起长久不息的掌声,是啊,现在的校园太狭小了,一栋破败的教学楼,除了瓷砖格外绚丽外,处处都显出颓败的痕迹,一排垂柳下就是停车场,木质的栏杆外不足150米见方的操场。而其他学校都是气势磅礴的建筑和宽大的足球场,这让很多同学羡慕不以,如今听说自己的学校将要新建,自然是喜出望外。

陆宇却开心不起来,他喜欢这里,喜欢小得不能再小的校园,喜欢一排排垂柳,喜欢木质结构的栏杆,喜欢这里的点点滴滴。他看着身边夸张鼓掌的莫雨洁,有种莫名的孤单。

“干嘛看着我啊?你以后可不准欺负我啊!”见陆宇没有说话,她接着说:“唉,你理发了呀,还挺,挺怎么形容呢,说帅吧,也不是。说酷吧,也没之前酷。反正,反正看着挺舒服的。”

“那个赌局是什么?”

“什么赌局?哦,你说那个啊,你刚才看到啦,新到学校,他让同班的女生当着面对他说长得帅,而我和班上的男生吵一架,谁先做到,谁赢。”

“哦。那他赢了。然后呢?”

“你什么人呐,居然都不表示一下,是你把我害的好不好。还然后干嘛,然后我这大好的高中生涯就任由那个臭小子摆布了呗!”

“哦,抱歉哈!”

“啊,我要疯了,我真的,真的很想抽你啊!”

陆宇笑笑,然后重新把视线投向汪怡。

莫雨洁也笑笑,她觉得身边的这个男孩子真是特别啊,说的话特别少,很少有表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和老师住在一起啊?这些疑问一一回旋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忘记了和张枫的赌局。她看了看左手,又看看右手,猛然发现,两只手的掌纹竟然大相径庭!


2007年3月·莫雨洁@陆宇

你是那样不轻易笑么?每次看到你投向远方的眼神,我的心就刺痛得像是要滴血。你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悲伤,但是在我身边,我期待你过得快乐。

你是那样干净的男孩啊,声音是那样柔美,仿佛来自遥远的森林,仿佛来自深邃的大海,仿佛来自飘渺的仙境。不应该这样忧伤。

来到这个地方快一个月了,经历过的往事就像一场梦,只是梦已经醒来。我不知道妈妈是怎样过撑过这么多个日夜的。为了不让她难过,我学会了没心没肺。

可是,你能读懂我的难过么?遇见你,是多么让人感动!

你的声音,清脆而纯净。你写的故事,纯真而感人至深。



5  流岚

时光清淡如水,转眼已是三月,一年一度的市高中篮球联赛即将启幕。

陆宇还是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和莫雨洁说说话。他不喜欢篮球,闲下来会和文学社的朋友一起看看书,聊聊文字。少数时候,他会把自己的心事偷偷写在笔记本上,关于汪怡,关于那份朦胧的不被人知晓的情感;多数时候,他把文字编制成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然后给身边的莫雨洁,他说:“提提意见,都是小女生爱看的。”

莫雨洁常常沉迷在陆宇的故事里,她爽朗地欢笑,忽略过张枫醋溜溜的眼神,忽略过周浩看她夸张的表情。

张枫问莫雨洁:“快分科了,你会选理科吧,别忘了,当初你可是输给我了,我是理科,你也得选理科!”

“行啊,反正我文理都差不多。陆宇你选什么?”

“我应该会选文科,我理科太差。汪老师是文科班的班主任,所以我还会留在本班。”

“篮球联赛结束后就会分科吗?也太快了,我才来一个月呢,真舍不得你!”莫雨洁说。

张枫看了一眼陆宇,还是那样面无表情,他笑了,对着莫雨洁尴尬的侧脸。他原本打算邀请陆宇去打篮球,或许能和他聊聊天,走进他的世界吧。可陆宇笑着说:“谢了,我不会!你比赛的时候我会去看,为你加油!”

“兄弟,真是难得见你一笑,没事,我也是打着玩,还没决定要不要进校队打比赛呢!”

“你不去怎么行,我们球队正好缺你这个控卫。你等着吧,教练说不定今天就会来找你。”周浩脱口说道。


下午,一年级四班最后一堂是汪怡的英语课。她在讲台上讲解完最后一段课文,铃声就悠扬地撒播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她说:“同学们好好复习一下之前的内容,篮球联赛过后会月考,我们将按照月考成绩和你们的意愿进行文理分科。”

讲台下,同学们开始讨论起来。一时间都没人注意到窗外,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是高三年级体育老师兼校篮球队教练,甄勇。甄勇在窗外看着汪怡,怡然自得的神情,优雅的身姿,清脆的嗓音一下吸引到他。这是他第一次见汪怡,却从心底生出无穷的暖意。

“汪老师,有人找!” 周浩看见了甄勇随即说。

“哦,好,同学们下课!”

张枫走出教室,甄勇确实是在和汪怡谈论自己。汪怡随即叫他过去。她说:“校队正在集训,甄老师把你报上名单了,要好好打。”张枫点点头,然后走开了。甄勇却迟迟不愿走,仿佛有千言万语说不尽。


汪怡骑着那辆丽彩徐徐走在挂满垂柳的街道上,微风吹起她的头发,胸中却有丝丝不安。她回想起下午甄勇那句唐突的问话,她想起陆宇近来忧郁的神态,心情复杂。

回到家,陆宇已经睡了。茶几上还摆着几本刚做完的习题,她走过去,整理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笔记本滑落下来,她随手翻开,是一些优美的故事。她一一读去,微笑着,从心底开出花来。

在一大段空白后,她看到了另一些不同的文字,心底猛然收紧,眼泪滑落,却无法言说内心的灼痛。她想,她真的该谈一场恋爱了。

第二天,她找过莫雨洁。

第三天,她开始和甄勇约会。


篮球联赛进行得很顺利,有了张枫的加盟,他们顺利杀入决赛,虽然没能拿到冠军却也是建校以来最好的成绩。汪怡做为领队和甄勇日渐形影不离。

陆宇心绪低落进尘埃里,却无法言说内心的疼痛。决赛那天他没能践行对张枫的诺言,他没去,一个人呆在教室里,窗外有一层清淡的烟尘,如同流岚,让他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莫雨洁走进来,看见陆宇眼中布满忧伤,她想起,汪怡那天说过的话,内心生出一份笃定。莫雨洁步伐坚定地走向陆宇,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世界模糊,并不是你想要的样子,请一定要记得回头看一看!”

她笑了,她的笑容干净而善良。


6  安宁

四月,月考结束。

分科后的四班,陆宇再也没有熟悉的人。他想起莫雨洁,想起她那干净的笑容,只是她应该和张枫一起去了9班吧,最终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在9班的教室外,莫雨洁看见手中的成绩单,然后拿起马克笔将物理、化学、生物栏全部涂黑。

语文132、数学149、英语145、政治71、历史68、地理79、物理98、化学92、生物95

她对张枫说:“对不起,我理综考得太差,不能陪你了!你以后要好好学,记得常和周浩回来看看我们。”

张枫想要看看莫雨洁的成绩单,却感觉到一种明显的疏离。他笑笑,说:“好吧!这样也挺好。终于不用天天忍受你的臭脾气了。”

“谢谢你,张枫,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眼眶湿润了,她想起在重庆的岁月,想起那些错乱的过往。

回到四班的教室,莫雨洁看到角落里的陆宇,内心终于丰盈起来。她笑着对正在收拾她书本的陆宇说:“嗨,你要赶我走?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位置,比起选择文理,我更愿意选择这里(你)!”

陆宇笑了,他终于笑了,那笑容无比的安宁。



第一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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