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庞国义
重庆著名古镇磁器口有一座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碑前塑着大汉奸汪精卫、陈壁君夫妇一对跪像,人称“汪逆跪像”。这是在磁器口展出的第三座汪逆跪像,三尊塑像有三次不同遭遇,成为中国雕塑史上一个奇观。
我家住磁器口不远,常去那里玩耍,感叹此处已经商业化到了极点,满街拥挤的人群,好像都是购物狂和标准“吃货”,只对那些陈麻花、千层饼、毛血旺、椒盐花生等感兴趣,疯狂烧钱,而对古镇老街的真正文物却一无所知,比如宝轮寺、宝善寺、深水井、文昌宫、水观音、架高来石刻……更包括这座汪逆跪像。
亲眼目击了一件怪事。那次我正在汪逆跪像前拍照,见一个打扮时髦妖娆的年轻姑娘抱着那座汪精卫跪像头部,笑嘻嘻地让她的男朋友拍照,一副亲热相。我好心劝道:不妥,这个人是汉奸!
这时,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农村大嫂模样的人(估计是在这附近巷子哪家当保姆),义愤填膺的对我说:这个人犯了国家的法,遭跪起了,啷个还要把他的婆娘拉来跪起,这不是搞连环(株连)啦?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噻。
我耐心地向她解释:这个人叫陈璧君,也是一个大汉奸。她大惑不解,叽叽咕咕地念叨:把别个一家人弄来跪起,像啥子话……
我真的哭笑不得,甚觉得有必要写一点东西说明一个什么问题。于是,我翻阅了许多资料,还在磁器口、凤凰山一带和歇台子、罗汉沟一带进行实地考察,终于完成了这一篇文章。
一、王临乙设计汪逆像 首尊像遇毁被火葬
1938年12月,国民党副总裁、行政院长汪精卫夫妇叛国出逃投靠日本,举国大哗,群情激奋,国人无不切齿痛恨,各界纷纷口诛笔伐,掀起一个个讨逆高潮,陪都各界爱国人士发起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建墓铸逆”运动。
所谓“建墓铸逆”,就是在抗日英雄的墓前,铸造汪精卫夫妇的跪像,让汉奸卖国贼遗臭万年,为世世代代所唾骂。
1940年2月,由社会贤达和爱国政治活动家等各界代表组成了“重庆各界声讨汪逆罪行委员会”,公推副委员长冯玉祥将军为该会委员长,确定由中央美术研究院王临乙教授主持设计汪逆跪像。
王临乙教授不负众望,在日机猖狂轰炸的恶劣条件下,在卧榻上倾心构思,在防空洞里反复琢磨,在简易木桌前精心描画,很快设计出了的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以及汪逆跪像。
设计中的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高2.7米、长3.8米,士兵像长2.4米、宽0.8米,全部采用合川及北碚所产的纯淡白石为原料;汪逆跪像为铁铸,俩夫妇双臂束缚在背后,像是被捆绑着下跪,衣服上几条皱纹松松垮垮,苍白无力,人物脸部表情似痛悔又似狡辩,其虚伪奸诈的本质得以充分暴露,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这对汉奸可耻可悲的丑象。王临乙将其先塑成泥塑模型,决定在征求社会各界意见后,再进行铁质铸造。
在1942年12月举办的全国美术展览会上,先期做出的汪逆跪像泥塑模型在展厅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参观者把塑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看见汪精卫陈壁君这两个汉奸卖国贼的丑恶嘴脸,观者无不切齿痛恨,异口同声地加以谴责。
会展完毕,将汪逆夫妇跪像的泥塑模型移在磁器口附近的凤凰山中央美术研究院临马路口公开展出时,更是引起轰动。
中央大学、重庆大学、教育学院、南开中学等大中学校学生近水楼台捷足先登,附近兵工、炼钢、缫丝、纺织、印刷、化工等工厂的工人纷纷赶来,沙磁公路人来人往,凤凰山下排起长龙,人人踊跃,先睹为快。
居住市区的各界民众从四面八方向磁器口聚集,公运公司七磁线每20分钟一辆班车,满载乘客沿七星岗、两路口、牛角沱、土湾、小龙坎抵达磁器口金沙正街;从临江门到磁器口的河运线上,庆磁公司旗下“庆磁”、“庆合”、“庆安”、“庆复”号客轮班班爆满;甚至从渠江、涪江、嘉陵江流域各县运送物资来的船工,靠岸磁器口码头卸货,也结伴前来看闹热。
可惜好景不长,被日本飞机大轰炸害苦了的老百姓,对着汪逆泥塑用口水吐不出气,还捡起石块、砖头打击,更有甚者,拿起木棒扁担乱砍,把个汪精卫陈壁君打得“粉身碎骨”,变为散架的泥巴坨坨,成了拣都拣不起来的渣渣,剩下一些篾块条条,也被人拿去一把火烧成了灰灰。
汪精卫两口子完蛋了,第一座汪逆跪像就这样灰飞烟灭了,更多的重庆市民没有来得及观看发泄,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赶来看,造成极大遗憾,于是要求铁质铸造的汪逆跪像早日建成的呼声越来越强烈!
二、冯玉祥再造青石像 旧石像失宠遭土葬
人民群众铸逆热情高涨,热火朝天,几个月又过去了,塑像却千呼万唤不出来。说怪也不怪,其中原因不说人们也明白,国民党第二号人物汪精卫的叛逃,是国民党的巨大耻辱,在国际国内留下千秋笑柄,作为一把手的蒋总裁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哪!
蒋介石思前虑后,投鼠忌器,觉得汪精卫的跪像摆在街头容易引起对党国不利的联想,人们在骂汪精卫的同时很容易附带着把国民党一起骂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于是他便借口“战时财政极为困难”不给予“建墓铸逆”以财政资助。
铸逆运动的掌门人、“重庆各界声讨汪逆罪行委员会” 委员长冯玉祥,大声疾呼加快铸逆进程,无奈此“委员长”非彼“委员长”,虽然他有个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职位,却是个被蒋委员长剥夺了实权的“空头衔”,尤其是没有签字拨款的权力。哪怕他个人又是写字又是卖画,也只是杯水车薪。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老百姓捐款也有限,再加上货币贬值,建材匮缺,还未开工,原材料已成倍疯涨。这一轰轰烈烈激扬民族正气的壮举,就要以流产而告终,气得冯玉祥捶胸顿足、茶饭减少、昼夜不安。
这天傍晚,冯玉祥走出抗倭楼,在罗家沟一带消气散步,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寻声沿着一湾吐穗扬花的水稻田走去,却见一个浅丘山峦边,新建了一座坟墓,气势颇大,一群石匠正在挥舞手锤,用錾子凿子打造墓台墓碑,一名50来岁的老石匠,正在打凿一具石狮。
冯玉祥眼睛一亮,不如就用石头凿打出一副汪逆石像出来,既能经风雨又能经锤打,还花那么多银子,求那些达官贵人干啥子? 他立即走进石匠群说明来意。众石匠都知道这个大块头的将军是“抗倭楼”的主人、还是歇台子村的“村长”,很敬佩他。
那个正在打凿石狮的宋石匠出身于石匠世家,成天与石头打交道,雕刻过千姿百态的山水人物、草木花鸟、走兽飞禽,听说要用石头打造一对汪逆跪像,一下变得激动起来:
我家挨过3次日机炸弹,丢了两条人命,就是龟儿潜伏的汉奸特务用玻璃镜子反光打信号给日本飞机指的路,我恨不能一锤子敲脱这些狗汉奸的沙罐(脑袋)!当官的不建汪精卫跪像,我们来建,无钱铸铁的,就选用长石坝的上等青石雕凿,大家自带伙食干粮,所有工料不要政府一文钱,做出的石像任凭老百姓拿刀儿砍、用棒棒锤。
众石匠一致赞同,声声喝彩“要得要得”!
说干就干,工地就设在开采青石的长石坝,那几个开山的青年石匠冒着火炉暑热,挥汗如雨,赤裸着上身,手臂上的肌肉块块颤动,举起12磅大锤,边吼边下锤,采石场被震得天摇地动:
坡脚的么妹快些走,
莫误我石哥打石头,
石头变成个鬼脑壳,
骇倒你嘛我睡不着。
嗨——呵呵!
这群能工巧匠分工合作,开石、选料、毛坯、细凿、精雕,全部过程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宋师傅提起一桶水浇在两墩已经錾好的石像上面,冲洗掉表面的灰尘杂物,从颈部预留孔中穿进一根铁链,一对上身赤裸、俯首、双手反缚、铁练锁身的汪逆俩口子青石跪像便大功告成。两墩石像线条粗犷、形神皆备,与王教授的泥塑模型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农历七月十五鬼节那天,众伙计抬的抬、杠的杠,把这副民间创作的鬼魅跪像安放在磁器口新街的会车场路口,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讨伐汉奸叛逆,振奋抗战精神的活动中来。
经媒体报道推波助澜,全城再次轰动,以前看过的和没有看过泥塑模型的民众抓紧时机,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涌向磁器口一睹为快。蜂拥的人们围着跪像观看、咒骂,向卖国贼汪逆夫妇跪像吐口水、丢石块、打棍棒、还有小孩向石像屙尿发泄心中仇恨。天长日久,这副石像虽未毁灭,还是被打得伤痕累累,残缺不全,且浑身散发阵阵恶臭。
抗战胜利后,国共双方忙于打内战,残缺的汪逆跪像逐渐遭到冷落,上世纪40年代后期因整修公路车站而被埋入地下土葬了,至今无法找寻。
三、顺民意政府三铸像 存古镇游客忆历史
为宣传爱国主义,增强对抗战艰难岁月的记忆,鞭笞卖国分裂分子,弘扬炎黄子孙维护国家民族团结统一之志,本世纪初,沙坪坝区政府查找到60年前王临乙制作的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及汪逆跪像的设计图稿,据当年原作图样和要求,聘请美院专业大师用上等材质建成纪念碑,而汪逆跪像则为铁质浇铸,终于了却山城人民一桩夙愿。
这第三座汪逆跪像,本世纪初安放在热闹的清水门码头广场,此处游人甚多,接受历史上因人多易毁雕塑的教训,便转移到金蓉巷与幸福巷之间的空地,供“后来之人,孰深察之”!此处相对僻静,游客较少,加之建造质材坚硬,至今保存完好。
这尊塑像从设计到制作跨越时空整整一个甲子,创造了雕塑史上的一个奇迹,特别是还原了一段不能忘怀的抗战历史原貌,足显珍贵!
有诗叹曰:
坚定抗战心,民众斗志昂,
忠臣留英名,青史代代扬,
奸贼如粪土,卖国恶名长,
呜呼汪精卫,不如菜花黄!注
注:冯玉祥将军曾写《菜花黄》诗痛斥汪逆卖国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