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一场大雪洁白了中国北方,我却滞留在南方的小城。身边的梅花当然还没有绽开,我能想象远方的山河苍茫。此地的我耳边响着护城河的涛声,彼地可有多少思绪在夜半苏醒?
是的,在北方,在我的洛阳,该有多少窗户应时打开,有多少人在指点面前的纷纷扬扬?多少建筑被白雪装点,一夜醒来宛如仙宫?更有多少人欢呼着走到街头,堆起的雪人如从神话里走出,让看到它们的人们顿展笑颜?
有谁在灯下铺展素笺,还用墨笔倾吐深长的思念?有谁弹一曲《渔村夕照》,引当年海边情愫到眼前?有谁一阕将军令,一剑舞雪影,长啸问边关?
春风洛阳城,洛阳访才子,今夜的洛阳,可有为我不眠的人吗?明日的洛阳,谁记得踏雪晶莹,簌簌雪花从密密槐叶间深情飘落?
城西三十里,我的八里山可成了一朵大大的蘑菇?申洼村的人家散落在坡上,拍下来看着不会比任何地方的差。我的小屋里,今夜我的侄子会在读书吧。院里小竹林里藏着麻雀,有风飒飒,雪落扑扑……我想起童年时我屋后的山坡,我想告诉跟尚和建民,明年春来时给我留一片天空,不能让他们的风筝把那里占满了。
城中暮色里,你在楼下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把雪迹踩乱?记得去年腊月时,白雪红梅小窗前,月色照着你们,你们在楼前的雪地上走着,女儿问你寄往远方的棉衣人家收到没时,对方刚好打来电话说已经穿上,温暖达全身。你们笑说做善事有感应,女儿甜甜的笑声震落旁边桂花树上的落雪,不远的红梅在暗香疏影里默默。
五年前的洛浦,我们踏雪走着。一切都在夜气里,神秘深情。你想谈文史,我想说时事。你的朋友笑而不答,他好像高深莫测。我们为文二十年,早知文名,相识才五天。你说天下雄文,滔滔文事,我必然要批驳一番,哪怕偏激轻狂?家国大义,百姓在心,心中有秤,我们不会轻易随人轻言。因文识人,因文知人,让友情和文字在磨砺中精进,在这浮躁社会和淡漠人情里别开风景。感谢文字。
十年前的冬夜,我在十一点半坐上汉口到乌鲁木齐的火车,过长江时回望那一水平阔,心想离我的洛阳越来越近了。火车隆隆,惊醒山川,哪里有半点睡意?沿途灯火万点,我只想着洛阳的亲友。待到真正到达洛阳站停下时,我才猛然想起此行的终点还在数千里之外,我只能望望百般熟悉的它却不能下车。凌晨三四点,住校的高中生快起床上早操了吧,卖胡辣汤的小贩该忙着生火刷锅吧?出洛阳站,到新安县境,到我故乡附近的村子,列车从那一扇扇亮着昏黄光晕的小窗外经过,让我思绪难抑。那些人家我都认识或去过,我当时甚至伸手都能摸到他们房子的后墙,大喊一声他们兴许都能听见。他们有的就是我的亲戚。他们此刻有谁醒了吗?我听见了婴儿的夜啼。没有睡意,我闭上眼,当年割草翻过的山坡,追赶耕牛时闯入的庭院都到眼前,春节走动时亲切的问候响在耳边,多少的少年梦都一起醒来。咫尺山水只能在对望里别离,片刻亲近后又长路遥遥,真“却望并州是故乡”了。
秦关汉月,江山万里,羌歌胡服,大野苍凉,在西北回望洛阳,又是别样的梦一般的滋味了。那年的雪一路不绝,送我到皑皑不尽的天山脚下。
后来,从西北去北京,怕过洛阳却非过洛阳,过了洛阳多少遥望。在北京是南望,在怀化是北眺,四面江山里,洛阳始终是思念的集中地了。洛阳如弓弦,我如箭矢,无论射出多远,怎能忘却来地?洛阳是盆地,我又怎能时时固守,不去远天下?北行广漠,南临大洋,是男儿应该有的经历吧!洛阳,该知我懂我;我对它的刻骨,我知道。
曙色临窗,北望洛阳雪。起床,到邮局,把这封信挂号寄出,两三天后,洛阳亲友会收到吗?那片山河上的无边白雪,该会在年终时迎来多少儿女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