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两朵懒懒的白云,草儿软软的,还残留着阳光的气息,蝴蝶在河畔的小花上飞来飞去。牛娃躺在草丛中,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那棵枯萎的狗尾巴草在他的手中挥来挥去,好像一面和着节奏跳舞的小旗。
“牛儿,牛儿,我们都快快长大,就可以帮家里多干活啦!”牛娃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脊背,阳光把我的背烘得暖暖的,我欢快地“哞哞……”直叫,仿佛是对他的回应。他使劲地搓揉着我的耳朵,开心地说道:“真是我的好牛。”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将脸在我毛茸茸的皮肤上蹭了又蹭,弄得我痒痒地直摇尾巴。
我仿佛比他更加守约,我每天都在长大,而他却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还是个稚气的小屁孩儿。没过多久,家里人说,我可以干活了。还记得穿鼻那天,我疼得坐卧不宁,在牛圈里直打转,我想扯下那个碍事的鼻圈,可是稍稍一动,就疼得难以忍受,我只好站在原地,不停地呻吟。牛娃来到我的跟前,呱啦呱啦地嘀咕了半天,他带来了我最喜欢吃的嫩草,亲手将草喂到我的嘴边,我轻轻地咀嚼着青草,虽然鼻子上还隐约作痛,但是心里却暖暖的,眼睛也湿湿的。
刚开始干活,我笨拙的要命,没少挨牛娃他爹的鞭子,还好我皮粗肉糙,要不然肯定早被打得皮开肉绽。那些天,牛娃对我特别好,一放学,就牵着我到小河边去吃草,还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鞭痕,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挨打的是他自己。
牛娃真是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记得有一次,我在河边吃草,他在河里摸鱼,他的水性很好,可以在水里憋很久,然后冷不丁地从水里钻出来,将一条小鱼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我大呼大叫。人类就是喜欢炫耀,没有我们牛能沉得住气。所以多半的时候,我并没有看他,就让他自己在那里吆喝。后来过了好久,我发现他那边没有动静,出于好奇,我下到水里,刚刚没走多远,忽然感觉尾巴被什么东西揪住了,我拼命地往岸上跑,可是尾巴还是被抓的死死的,上岸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牛娃抓住了我的尾巴,这家伙可真鬼,竟然这样来吓我。可是这次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狡黠的笑容,而是狼狈地摸着我的脖子,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好牛,多亏有你……”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挨过牛娃他爹的鞭子,好像全家人都对我和善了起来,就连牛娃他妈也会柔情脉脉地看着我,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变得更俊了吧。
牛娃后来到县里上学了,很久才能回来一次,虽然他走后,我的日子更加清静了,可是我却有点不习惯,心里也空落落的。我更加卖力地工作,因为这样我就没空去想牛娃,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可是草却变的没有以前的味道。他难得回家一次,我常常故意发出“哞哞……”的叫声,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让他领着我去河边吃草,可是他却很少有空理我,总是匆匆回来,匆匆离开。
时间过得真快,渐渐地,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老了,犁田,拉车都有一些力不从心,牛娃也终于长大了,个头超过了他的父亲,不过我们再也不像以前那么亲近。有一天,牛娃带回来一个女生,头发很长,瘦瘦的个头,白白的皮肤,笑起来很好看,可是我却不喜欢她,牛娃总是搂着她的腰,连看也不看一眼。忽然,有几只讨厌的苍蝇落在我的背上,我甩动着尾巴,希望能够将它们赶走。没想到却惊动了那个女孩,她朝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都什么年代了,你家竟然还养牛?”牛娃听后,刚刚还笑得合不拢的嘴忽然在半空中僵住,然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写满了责怪,我知趣的躲到了牛圈的角落里,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任凭苍蝇随意地叮咬。
不久后,一个夜里,雨下得很大,雨水从屋檐上落了下来,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透过我雨帘,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牛娃,但是他并没有在我面前停留,而是直接钻进了屋里。屋内的灯亮了很久,一家人好像在议论着什么,到很晚灯才熄灭。牛棚上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响了一晚,吵得我心烦意乱,临天亮我才勉强睡着。
我是被鸟儿的叫声唤醒的,睁开眼,牛娃竟然站在我的身边,他的目光又有了一丝儿时的味道,还抓起一把干草送到我的嘴边,就像我穿鼻那天一样喂我。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脊背,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什么,这时候我才发觉,他的掌心长大了很多,比以前结实了,却没有以前的温度。
那天,我吃了很多草,等我吃饱之后,牛娃拉起我的缰绳就往外走,我满心欢喜地追忆着以前和他在河边的美好时光,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一切却历历在目,我们牛儿的记忆力总是很好的,我开心地甩着尾巴,好像在炫耀着什么。等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牛娃的母亲从房里出来,看了看我,又对牛娃说:“真的要这样做吗?”牛娃点了点头,有点为难地说道:“没有办法啊,她家一定要10万的彩礼,这样还能凑点。”说完后,我们继续向前。
下了一夜的雨,今天的天气好极了,晴空万里,白云朵朵,小河边莺飞蝶舞,树丛下长满了茂盛的狗尾巴草。我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我们的童年,我正在憧憬着,徜徉着,却不知不觉地走过了小河,来到了镇上。穿过了几条陌生的胡同,一阵凉凉的感觉迎面袭来。越往前走,我越觉得浑身发冷,虽然我吃了很多草,却产生不了半点热度。忽然我们在一家半掩的门前停了下来,牛娃上前探了探头,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袒露着上半身,一条很脏的裤子上沾满了血渍,他朝我冷冷地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道寒光,好像是一道锐利的刀锋。最后他将一沓红红的钞票递给了牛娃,牛娃将我的缰绳递给了他。
牛娃转身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和那个眼带寒光的男人一起把我领进了院子。我刚跨进院门,就听见关门的声音。回头看去,即将闭合的门缝里,是牛娃远去的背影。他头也不回一下,我却一直盯着那里,直到那条门缝最终合成了一道线,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湿的,流到嘴里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