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夜十一点多。
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阿泽打开iPad打开了自己之前下载缓存好的电影《杀死比尔》。
阿泽开的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也同时是一家简单的快餐店，在这个城市的郊区，因为自己就没有太多的钱，所以阿泽对自己的这个小店还是知足的，再说也有自己新婚的老公陪着自己，日子其实还算过得去。阿泽不是本地人，是从遥远的老家到城市里来打工的外地人，因为家里的变故自己已经是孑然一身。幸好遇到了现在的老公阿诺，阿泽总算是感觉自己漂浮在水面的身世有了个依靠。
电影刚刚开始，忽然门廊下的风铃叮铃作响，伴随着风起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倾盆大雨，阿泽赶紧暂停了iPad的电影视频，起身去关门窗。
在一阵狂风的慌乱中关上门窗，阿泽身上也溅上了一些雨水，她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滴在透明的玻璃上发出嗒嗒的打击声。
阿泽心想：好大的雨啊，应该没有什么客人会来，今天可以早点打烊了吧？
窗外远方，黑色的夜吞噬了所有的雨丝，一片漆黑。
2
“欢迎光临”，门上的感应器突然发出了平时迎接客人入内的声音，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了阿泽的店门口，阿泽抬头看了看，是一个淋湿了的客人。
阿泽习惯性的打了一声招呼：“欢迎光临，赶紧进来吧！”阿泽从吧台后面拿出了一条干毛巾，再次暂停了看了几分钟的电影，朝着客人迎了过去。
客人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披头散发地-进屋之后就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衣服，就像是一个落水狗抖动全身甩掉雨珠一样。
阿泽心里这样的想着，觉得好笑，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客人接过了她的毛巾，胡乱地擦着自己的身上，顺便在大厅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阿泽站在旁边看着他，微笑地说道：“雨太大了，您先歇歇再走吧，我们店里还有夜宵，不知道您想吃点什么？或者来被热茶？”
阿泽的店里十一二点常常还有一些客人，通常都是路过附近加油站赶夜路的司机，或者是半夜出来开房来买避孕套的年轻男女。对于阿泽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就像是她平时和老公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老公阿诺说的“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管他呢”。
“随便给我上点什么菜吧，再来一杯热的饮料。”客人终于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看着店里玻璃上的常见菜品随便点了个东西。
“好的，您稍等。”
客人没有接话，用手撩起了自己额头和耳边的乱发，露出了自己的脸。这张脸着实是不可貌相，在这半夜看见活像是地狱出来的恶鬼。
阿泽看着他的脸，忽然心头一跳，全身像触电一般定在原地。
“怎么了？看着我干什么？我就点这些，赶紧去做吧，饿死了！”客人可能因为淋湿了脾气不是很好，发出吼叫一般的催促。
“哦，好好好。”阿泽失魂落魄一样的走开了。
3
阿泽所开的店后面是厨房，平时可以给路过的客人提供一些简单的快餐，通常都是自己和老公亲自下手，没有别的人手。
这个客人她是认识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怎么出来了？”阿泽心里不停嘀咕着。
与其说这个客人她是认识的，不如说她永远不会忘了这张脸，当年就是因为这个人所以自己原来和谐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就剩下了自己。这个该死的抢劫犯带着2个小弟打劫了阿泽当年的家，父母和弟弟都死在了这几个人的手里，阿泽因为住校的缘故并没有在家，反而因此逃过一劫。后来这个人被抓了，阿泽在法庭上看过这个人的脸，那张令阿泽这辈子都有阴影的脸。因为这个人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丝毫没有悔改的表现，就像是做了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这样的惯犯，年幼的阿泽是第一次遇见，始终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然而，这个现在就坐在自己的店里，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店里，大摇大摆地吩咐自己给他提供夜宵。
想到这，阿泽气馁地把手中的碗一丢，停下了动作。瓷质的碗碟在水池里发出的声响尖锐，水声哗哗地流着。
他一定是逃狱出来了！
阿泽忽然想到了这点。阿泽记得当时他是被判了死刑，现在却出现在外面，一定是逃狱出来了。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竟然能够重新出来！
“砰砰砰”，阿泽的想入非非被打断了，回过神的阿泽听到外面的客人在似乎在拍着桌子，应该是有什么需要阿泽做的。
“老板，老板！”声音很大，阿泽顿时涌起一股厌恶感。
“有什么事吗？”阿泽问道。
“老板，你这有电话吗？我想打个电话。”客人说。
“哦，有的，就在那边，你自己去打吧。”阿泽有点慌乱，神不守舍，手倒着的热水也洒出了杯子，她赶忙收拾。
客人看了一眼阿泽就转身去打电话了，阿泽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在电话拨着号码，心中还是无法平静地面对这个人。她叹一口气，继续去准备刚刚打算做的饮料。
不一会儿，阿泽端着准备好的热茶出来了。走到吧台前面，客人的电话好像已经打通了，还在低声说着话。
阿泽仔细听了听，他似乎是在和自己的儿子说话，语气和刚才说话时大不一样，温柔的仿佛是另一个人一般。阿泽忽然想起来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里的台词：杀手也有小学同学。这样的人有个儿子也很正常。
刚准备给那人端过去自己准备的热饮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阿泽的肩膀。
阿泽吓了一跳，端在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了，回过头一样，是自己的老公阿诺站在身后，对她摆了摆手。
阿泽把杯子放在了吧台上，拉着老公来到了后厨。
“你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吗？”因为人手不够，一般阿诺都在晚上早点睡觉，白天忙了一天，两人也算是轮班。
“你想做什么？”老公皱着眉问。
“没有啊，只是给客人上杯茶。”阿泽故作镇静。
“不要骗我了，你的盘子底下藏着什么？”老公似乎是看出阿泽对于这不速之客的复杂情绪。
“没有什么，真的。”阿泽辩白道。
“我也认出来了这个人，你如果没有什么的话，我就放心了，我真担心你会忽然拿着一把刀偷偷地刺过去。”阿诺看出来阿泽的奇怪表现是因为什么。
“我心里是很想，可是没有那么做。”阿泽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阿诺又要啰嗦一番大道理。
“没那么做是对的，你看他现在哪里像个犯罪分子，完全是一个在和儿子说着亲密话的父亲。或许他是因为表现好而提前出狱了呢？一般的死刑或者无期徒刑只要不是立即执行也是可以在十几年后出狱的。他有可能改过自新了呢？你说是吗？阿泽？”阿诺轻轻地摸了摸阿泽的脸。
“你啊，总是这么善良，总有一天会吃亏的！”阿泽假装生气地嗔道。
阿诺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一起进厨房准备食物去了。
4
那客人打完电话重新坐到进来的时候的位置上，四处张望，看着这个店里的东西，阿泽两人为他准备好了饭菜，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阿泽打算听阿诺的话，不去理会他，继续打开iPad上的电影《杀死比尔》，刚刚开始放影片之前的广告和制作公司。老公阿诺也在后厨清理锅碗瓢盆。
忽然她感觉有人挡住了自己的灯光，抬头一看，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这么快就吃完了，果然是像刚从里面放出来的人。
他看着阿泽，在自己的口袋里掏着东西，嘴里问道：“多少钱？”
“20，谢谢！”阿泽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前点了暂停，回答了价格。
“哦，好。”客人还是在外套里面的口袋里掏着，似乎是掏遍口袋找着付账的钱。
阿泽猜想他应该是穷到没有那么多的现金，身上找遍了可能都没几个钱。看到对方这幅景象，阿泽心里莫名有种快感。活该你这样，十几年前的凶手现在穷困潦倒，而受害者家里唯一的幸存者却有了幸福平静的生活。想到这里，阿泽开始感谢命运的公道。
“打劫！”客人忽然大声吼道，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钱，而是一把刀。刀光在灯光下反射刺眼的光芒，仿佛直刺入阿泽的心里。
阿泽完全目瞪口呆，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神迷茫地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客人。
“喂！没听到吗？打劫，赶紧把柜台里的钱拿出来！快！”客人嘶吼着，另外那只没有握着刀的手拍打着吧台，口里的唾沫星子即使隔着吧台仍然喷溅在阿泽的脸上，还残留着刚刚下肚的饭菜味道。
阿泽终于清醒过神来了，迷茫的双眼变成了怒目而视对方，鼓胀着脸，两腮颤抖着，双拳紧握。
这一动不动的不合作举动让客人更加的暴躁，“啪”客人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看什么看，打劫难道还听不懂吗？”
可是，阿泽依然是没有任何动静。
在客人再次准备动手的时候，阿泽的老公冲出来了，可是却是赤手双拳，并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武器。他没有料到是打劫，只是听到喧闹声就出来看看。
“你干什么！”老公把阿泽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质问客人。
“妈的，老子怎么遇到你们这对笨男女。老子要说几遍才听得懂人话，打劫，就是抢钱，赶紧把钱拿出来，别废话！”客人晃动着手上的刀，在雷雨大作的夜晚，刀光愈加的清亮。
“我没有钱，有钱也不会给你，你这恶贼！”阿泽忽然大声地怒喝道。
“妈的，见了鬼了，竟然还有不怕死的主！”客人一把揪住阿泽老公的衣领，把老公的头猛地按在了光滑的台面上，刚刚阿泽放在台上的杯子轻轻地跳了起来。客人用刀在他的脸上作势比划着。“你他妈再废话，我就给你的老公放放血！赶紧把钱拿出来！”
“阿泽，你去把钱拿给他吧，别说了！”阿诺被按住头，艰难地说。
“我不！为什么又要给他钱？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十几年前就做过这样的事，今天还是这样做，我们不能再给他钱了！就算给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阿泽有点失控。
“妈的，你在说什么？再不按老子说的做，你老公就马上死在这！”客人说完，简单迅速地用刀在她老公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就现出了一跳红色的线。
触目的鲜血让阿泽顿时清醒过来了，她明白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自己的老公就会立刻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不，别伤害他！我给你，求你别伤害他！” 阿泽抱着头尖叫起来，跑向店里收银的电脑前，用密码打开了存放现金的收银台。
客人反手押着阿泽老公走向收银台，把里面的大额钞票都洗劫一空，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阿泽看着这一切，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前她还庆幸命运的公平，可是现在却受制于人，哪有什么命运，都是扯淡的正义。或许就不应该相信自己的老公，应该在认出他来的时候真的用刀杀了他。这样就不会有现在的悔恨。
客人终于停手，看着阿泽和她的老公，满脸的横肉更加的凶恶，一股诡异的笑容在嘴角。
阿泽感觉到绝望，她已经完全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想起十几年前的劫案，同样是这个人，是不是同样也是这样的情形？她又想起了当年在法庭上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这点罪行并不值得一提。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人会在这里重演当年的血案，杀死自己和老公。他根本没有什么人性可言，阿诺完全是错估了这个人。
阿泽快崩溃了，大哭起来。
“臭娘们，别他妈哭了，哭的老子心烦！”客人大声喝道。
“我们已经没有钱了，你可以放了我们吧？”阿诺开口问道。
“放了你们？你也太天真了吧？你们看到了我的脸，我要是放了你们，你们报警的话，我不是又要去蹲号子？你以为我傻吗？老子坐了这么多年的牢，再也不想回去了！”客人凶狠地骂道。
十多年的牢狱并没有使他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
“你知道她是谁吗？”阿诺忽然指着阿泽说道。
客人盯着阿泽看了又看，没有明白阿诺话里的意思。
“她是谁，关我屁事！我需要知道她是谁吗？”客人并不为所动。
“她是十几年前你抢劫杀害的那家唯一活下来的人，而现在你又要抢劫和杀人？你难道连一点人性都没有吗？你想想你的儿子，你刚刚打电话给他了，他希望他的爸爸是个罪犯吗？”阿泽的老公这时候还是那么的善良，希望通过讲道理来说动这个人。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你这个小姑娘！当年在法庭上见过你，想不到这么多年竟然又轮到了你，看来全家肯定是前世都欠我的债，所以这辈子来还！别提我儿子，我刚放出来，工作找不到，什么都做不成，不抢我怎么有钱？”客人饶有兴致地再看了看阿泽，压根没有悔过的意思。
说完，用刀子划破了阿泽老公的喉咙，鲜血飞溅出来，到处都洒上了红色的血珠。阿泽大声尖叫，发疯似的冲向罪犯，可是客人丝毫没有手软，简单的一刀就插入了阿泽的小腹中。
阿泽感到一阵腹痛，但是却不已经顾不上了，这个人毁了她的全部人生，她即便是死了也不放过他，双手掐住客人的脖子，死死地不放开。客人拔出刀，全身已经都是两人的血迹，但是他冷漠的眼神像个死神一般，双手奋力地试图掰开阿泽掐在他脖子上的双手。
可是那双手却丝毫不放松，仿佛咬定了他脖子的毒蛇一样，不死不休。反复挣扎了很久，阿泽的气息越来越弱，双手也开始渐渐地僵硬，但是两人还是在博弈，客人也无法轻易脱身。
僵持了很久，终于，阿泽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了呼吸。客人艰难地掰开了那双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急促地喘着气。脖子上已经有了青紫的印，阿泽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脖子背后，他摸了摸，发现已经有血慢慢地流出。
“呸”他愤恨地吐了一口痰在阿泽的尸体上，摸着脖子走过的时候，还伸出脚厌恶地踢了一脚。
整个吧台已经是污秽不堪，血飞溅地四处都是红色的斑点或者线条，客人四处搜寻了一番，把能够带走的值钱都搜刮干净，最后脱掉了身上沾满血污的衣服，坐在了吧台前面。
忽然他看到了吧台上的那杯饮料，那是一杯茶，暗红色的似乎是杯红茶。他觉得口渴，就拿起来仰头就喝光了它，然后转身，出了门。
“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门里的女声依然是热情如故，客人不禁笑了。突然整个人在下楼梯的时候歪倒下去，脚下不稳，滚了个圈，摔倒在雨中。
客人感觉到腹内如钻心一般的锥痛，如千虫万噬一般，满脸的横肉顿时扭曲成一团。他抱着肚子在雨里满地打滚，可是这半夜却没有人，只有雨丝不停地落在身上，渐渐地、慢慢地没有了动作。
原来那杯茶下了毒！
雨丝毫没有受到这一切的影响，还在下着，夜色里只有雨声滴滴答答地打在阿泽店里的玻璃上，吧台上那个空的玻璃杯静静地立着，旁边斜立着的iPad屏幕上还暂停着那部《杀死比尔》的开头画面，上面刚刚出了第一串字幕：
“Revenge is a dish best served cold（复仇就要冷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