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沉寂一年之久的“汗套小舍”忽然活跃起来,汗套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哈萨克斯坦的戈壁,“汗套小舍”是我给我们这几个在那一起奋战过的小伙伴的微信群起的名字。
因为今天Y先生到汗套去了,他是那时候我们的项目经理。那里是一座水泥厂。我在那个项目做翻译,整整一年,没有周六周日,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
戈壁滩一棵树都没有,以至于我回国后有次在公园跑步看见一棵大树,激动得给它拍照十几张。
群里小伙伴们都说,Y,拍几张汗套现在的照片吧。我加了一句, 一定要拍老瓦。老瓦叫瓦西里,是哈方的一把手,每个中国节日都会从哈国打电话给我。
那一年,工作条件是艰苦的,工作时间是漫长的,要处理的问题层出不穷,每天不是有事情,就是有事件。哈方生产经理葛那吉每天见到我都会递给我一颗红色的硬水果糖,于是我称他为“圣诞老人”。碰到我眉头紧锁飞快地楼上楼下往来于中哈办公室,他每次都说:“悠俐娅,为什么这么忧愁?”“每天都有一大堆烦心事”我答。他笑了“因此,生活才有意思啊!”
每天早晨,跟哈方有五十分钟左右会议,我是翻译,只要我在,雷打不动都是我翻。有时遇到双方有争执,气氛紧张,下楼来脑子蒙蒙的,好一会儿都呆若木鸡。有一次哈方无理指责我们,我们争论无果,项目经理把笔记本一扣,说:“走!”,中方几个人都哗地把本子一合,我们一起齐刷刷站起来走了。像演电影,好酷。之后哈方会议记录拿过来,上面写“中方不征求哈方意见,擅自作主......”,我们自然不签这样的文件。第二天早晨开会,双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哈方二把手当班,问“悠俐娅,为什么不签会议记录”我说“因为不符合事实!” 他看看我,笑着摇摇头,对他们的文员说,把那句话删掉。据理力争有效,开心。
戈壁生活枯燥,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白天我们一起上班,一起吃饭,晚上我们会聚在一起聊天磕瓜子看电影。天天就这几个人,周遭是戈壁黄沙,时间长了,人就很烦躁,大家脾气变得暴躁,一点小事就发火,有一次,跟F工程师为工作吵架了,吵的特别凶,他眼睛像喷火一样对着我吼,隔了几天,他非要认我当干妹妹,他对他隔壁宿舍其他两个男翻译说“悠俐娅是我妹,你们都要听她的!" 这就是戈壁情谊。拧巴之后是亲人。
戈壁最美的是夕阳,每晚下班看着大漠落日,或红彤彤晚霞,欣赏大自然的雄浑壮美,舒心愉悦。
有一阵总是三个人一起走,我走中间,卓娅和M一人一边,大车一过来,黄沙满天,M向一边跑,我向另一边跑,卓娅在后面,车过之后,她喊“我不知道跟你们谁跑”, 三人呈三角型站着哈哈大笑。气人的是,我一般跑哪边,灰都往哪边刮,M直摇头“你能不能看看风向再跑啊!”。
如果项目部有谁过生日,那是一定要做上一桌子菜的,大家一起吃饭喝酒唱歌,祝福生日。我过生日那一次,项目部去小商店买了一个像馕一样的圆面包,小伙们上面插上黄瓜、西红柿,变成我的蛋糕,奇特的,国内见不到的品种。
我负责人员来往签证手续,一天早晨,通知我们乙方安装公司小头J办理工人出境出续,等我走到办公室,一群工人冲进来,气势汹汹 ,说我办事不力不让他们回国,我看着带头来的J,“我早上跟你打电话是怎么说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装没听见,扯着嗓子带头喊,一群人指着我骂,平时我待他们亲和,从来不因我方是他们甲方而刁难他们,能帮忙解决的我都尽力解决。看着一个工人瞪着眼睛指着我的手,我的委屈无以言表,办公室恰好跟我熟悉的工程师一个都不在,我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过了一会,老瓦得到消息下楼来,穿过人群,拍拍我的背,“悠俐娅,没事没事,有我在呢,谁都不敢欺负你。” 事后,两个工程师知道了,把J叫去狠狠骂了一顿。J不停地给我道歉。那时正逢他们在向项目部要工程款,不过是找个由头来闹事。
之前在别的国家工作,周末有空还可以去爬个小山喝个咖啡啥的。在汗套没有休息日,也不可以外出,最有情调的就是去铁轨上溜达一下了,铁道通向远方,远处山峦寂静,走在铁轨上,不想过去,不想未来。
汗套的风很大,有时坐在办公室,看着窗外螺旋上升的风卷着黄沙,风声呼啸凛冽,气势磅礴,东西刮的四处飞 ,走路的人左右晃。第二天,风停了,整个厂区静谧的好像昨天的狂风不曾来过。这就是大自然,每时每刻,它都是它现在的样子。
有时候问自己, 为什么走了这许多地方,我最怀念的是那个最艰苦最繁忙的戈壁滩。
回国之后一年,我没有用俄语工作,有一天,忽然明白,是价值感带来的怀念。在汗套那一年,我负责对内对外事务、口译笔译,每天忙忙碌碌。哈方中方都非常信任我,跟哈方好几位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回国后依然经常相互问候。那是我职业生涯价值感最强的一年。
等到找下一位工作,老板问我,除了薪资,你还有什么需求?
我说:“价值感,我要在这份工作中体现我的价值感。”
当我怀念那年的戈壁,我怀念戈壁滩上生机勃勃奋力绽放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