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临睡读了两篇随笔。
一篇朱光潜先生的《慢慢走,欣赏啊——人生的艺术化》。朱先生讲,“我们主张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主张对于人生的严肃主义。”
严肃原来是人生的根底。从前魏晋士人风度往往被人羡慕,大半理由在于他们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充满兴味情趣,即人生的艺术化。冯友兰先生简括为玄心、洞见、妙赏、深情(《南渡集》),但是它们统统脱离不了严肃。或者说,要在严肃这个基底之上,才有玄心、洞见、妙赏、深情聚合而成的艺术人生。
其实何止艺术人生要先与严肃相逢起舞,便是寻常人生,也应追求严肃的态度。一个人,倘或能够懂得拿出严肃的态度来对待人生,他所遇到的许多迷惘、疑惑、不知所措的状态都可以迎刃而解。乐于沉溺于日常的舒适圈里不愿自拔,习惯拖沓而懒于行动,一篇又一篇地阅读鸡汤代替努力,有了计划与开头然后就没有了下文,天天忙于各样应酬而始终原地踏步,看到了别人的变化又一味地自怨自艾,没有经历过生活严峻的那一面就轻言喜欢云淡风轻岁月静好……所有这一切,不过都是没有严肃地对待自己的人生罢了。倘或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都是严肃地对待人生,人生必定慢慢地变得丰富润泽,因而也变得有趣起来。
“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情趣丰富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有趣味,而且到处寻求享受这种趣味。一种是情趣干枯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没有趣味,也不去寻求趣味,只终日拼命和蝇蛆在一块争温饱。”
人生是不是有趣,归根结底还是取决于度过人生的那人是哪样一种人。人是有趣味的,人生也是有趣味的;人是无聊的,人生也是乏味的。不管怎样,还是要做有趣的人才更好。
不过有趣也不是从天而降,唾手就得的。一个人丰富的情趣是岁月养成和努力习得的结果,要在情趣上肯花费相当的时间、精力、金钱、劳作,慢慢地,才可能获得这份趣味。许多乏味的闲极无聊的人找不到生活的情趣,甚至找不到一项自己的爱好,大部分原因是由于他们的懒惰和对自己太过着意的怜惜,这使他们不愿意舍得辛苦、时间,还有那些必须的物质储备来培养训练一个两个情趣赠与自己。时间久了,他们便误以为自己生来就没什么情趣,他们的生活也总是日复一日的寡淡,没有意思。这真是让人无奈又悲伤的认识啊!在我们周围,抱着这种认识的人比比皆是,我们自己也要小心,千万不要落进这种认识的深井里面变成观天的癞蛤蟆。
另一篇是丰子恺先生的《杨柳》。
画家的眼睛最长于看见美。丰先生看一眼西湖湖畔的杨柳,便看到了柔曼枝条深处的美。
有一点是我向来不曾想到的。“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根本,常常俯首顾着身下,时时借着春风之力,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亲吻。这就好像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而游戏,时时依傍到慈母的身旁,或者扑进慈母的怀里,给人感觉非常温馨。杨柳也有高出墙头的,但我不嫌它高,因它高而能下,因它高而不忘本。”
看过丰子恺漫画或者读过丰子恺文集的人都知道,丰子恺先生是个特别爱孩子的好爸爸。读到丰先生写杨柳的这两句话,恍若摸到了这好爸爸好的脉络。一个知根本亲根本的人不只会是慈父,必也是孝子,是好丈夫。平常的人,倘或时时记得自己的根本,很多让他觉得困顿的事情、失措的事情都会变得有序可行起来,很多迷失的路径也会变得显豁。念及根本,可以予人力量和勇气,使人能够坚持下去。我们都不是杨柳,又都长在城市里,所以老是忘掉了自己的根本,这使我们经常性地心浮气躁,甚至连感知快乐的能力都渐次丧失,然后我们慌恐地四处寻求解决之道,又往往因为解决策略的无效而更多了抱怨和苦恼。要是我们能停一停,梳理一下来路,想一想我们的根本,大概就能获得清醒和冷静了。
丰先生以为杨柳下垂的姿态与春光之美十分调和,说杨柳最能象征春的神意。在城市生活的快节奏中,当我们以急迫的姿态奔向更好的未来时,好象也需要一些杨柳的姿态做几个缓冲吧。
在东北,杨柳是最常见的树,房前、河边、路旁,处处都是,柳叶也能坚持,要到深秋旁的树都落尽黄叶、红叶才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叶基本还是绿色。丰先生夸奖柳性“贱”,还真是贱得好。
日日出门都能见到杨柳,再遇,要尊敬地看看这熟悉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