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镇上有一个流传很久的不成文习俗,就是每入夜,灯不灭。
宋钰不知道这个习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他记事时,父亲总是很严肃告诉他,入夜就回房睡,不准来厅里,搅乱烛火气息,灭了光。
那时候小户人家只用得起蜡烛,后来生活越来越好之后,就开始买了油灯。油灯比蜡烛好,有玻璃罩子,不容易被风吹灭。
听说,灯要是灭了,这家人就会有一个人被鬼吃掉。
这不是危言耸听,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
所以,这个小镇一直以来都有入夜留一盏灯的习惯。
那件事是宋钰小时候,听村里一个说书的老爷爷说的。
大概在好几年前,可究竟多少年,那人也没说清楚,只说宋钰还未出生这事就发生了。
那时,这个小镇人还算多。也和其他小镇一样,一直都平平安安。
有一个晚上,一户人家突然着火了,那火势十分大,镇上的人全都出动来救火,可什么也没有救下来。
那人失去了他的店,还有他可爱的小儿子。
真是可惜啊,那孩子又聪明又可爱,三岁就会背千字文了,将来说不定大有可为,唉。
那人在那场大火也被烧伤了腿,以至于现在走起路来都不是很灵便。而他的妻子,半边脸都被烧伤了。
镇上的人只要一说起这一家,总是不免的叹息。
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
但好在官府给他某了一个职位,就是现在的打更。
打更人也努力,勤苦干了几年之后,总算有些小积蓄,修葺了之前那个被火烧后的房子。
只是从那之后,打更人逢人便说,他家的那场火不是意外,是有鬼来索命的。
他说,因为那鬼怕冷,但又不能太热,只能靠着烛火微弱的热来取暖。因为那晚,鬼正好到了他家,可是他家并没有点火,于是那鬼发怒,烧了他家的房子。即便这家人就是卖烛火的,也不能幸免。
起初,这话大家都没有在意,只觉得他可怜,痛失爱子,心理不能承受胡言乱语罢了。
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个信的,毕竟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夜夜留火。
是夜,风吹帘动,乌鸦飞过枯树。月色挂在枯枝上,显得寂寥而清冷。
这本该是入冬一个安静而沉眠的夜,却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与这样静谧之夜极为不符。
再然后,有人高喊,有人哭泣,有人呼救。脚步声不绝于耳,嘈杂声声声不断。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焦土。
真是可怕啊,那家人全部都葬身火海了,一个都没留。
火势太大了,等众人醒来救火时,为时已晚。
听说,这家人就没有留火。
打更人又在说着。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将信将疑了。
即便很多嘴上说着不信的人,回家还是偷偷点了烛火。
后来,打更人从每夜报更之外,还添了一句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寒来暑往,也不管是干燥还是湿润,他都会说这么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当然,这两件事都可以说是偶然,但自那之后,几乎全镇的人入夜都留火了。只是,又有一晚,一家人的烛火不慎被风吹灭,那家人的孩子就没了。
次日清晨,众人才在离镇上很远的水坑边找到了那孩子。可惜那孩子已经没了气息,脸色煞白地躺在小水坑里,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离镇上十几里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被淹死的还是被吓死的。
他家的火灭了,一定是鬼来索命了。
打更人又在说着。
此时大家已经深信不疑了,入夜留火被众人牢牢记在心里,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能忘了点火。
后来好些,大家都用上了油灯。半夜烛火灭之事就没再发生了。
宋钰那日贪玩,入夏总是令人干渴燥热,于是多饮了些水,入夜便频频尿急。
这尿急无事,可却偏偏碰倒了油灯。
油灯一倒,瞬间熄灭。吓得宋钰睡意全无。
慌乱中,他急忙将油灯扶起,重新点上。他小心翼翼,抱着侥幸看了看漆黑的四周。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宋钰胆子大了些。
没准那鬼也在睡觉,并没有发现呢。
放松下来之后,宋钰又顿觉尿意。于是出门解手,窸窸窣窣流畅的声音,却突然顿住了,而后变得小溪潺潺。
宋钰懒,入夜解手不爱入侧,直接在院里解决。他喜欢东张西望,这个漆黑的夜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可他就喜欢张望。
这一张望,似乎张望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吓得他尿都不稳了。
那似乎是一个人脸,隐在屋后,一双眼睛无比的大,似乎在监视着他一样。
他想,会不会是鬼看到了。
宋钰虽然害怕,可也不想死,于是他壮着胆子想和这个鬼谈判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挽留的余地。
可等宋钰抬头在看,那双眼和人脸就已然不见了。
宋钰觉得奇怪,提了裤子就追了出去。此时外头传来一声两声打更声,还有那打更人的声音:三更天,三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听此,宋钰又看了看屋里亮着的烛火,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宋钰运气好,那鬼似乎真的没有发现。
又过不久,镇上又死人了。听说,这个人也是不小心灭了烛火。
此时,不用打更人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胆小的人害怕地搬了家,但对于一生走过最远地方也就是镇外十里地的人来说,搬家显然是不愿的。
只要保证烛火不灭就行了嘛。
这很容易呀。
宋钰告诉自己,等他一过弱冠,一定要走出,他不想再在这个镇子里待了。
离开的那日,宋钰去镇上唯一一家烛火店买了很多的蜡烛和油灯。因为是唯一的烛火店,所以生意很好。掌柜是一个女人,披着头发带着面纱,但依稀能看见额头上露出几道烧伤的痕迹。
她很热情,给宋钰的蜡烛用纸小心地包好,还邀他下次再来。
宋钰再也不会去了。
因为在那家店里,宋钰在柜台后又看见了那晚盯着他的人。